顾娇与黑风王在夜色中穿行,临近天亮时抵达了曲阳城。 曲阳城正在战后重建,街道上早已布满了前来帮忙的百姓。 众人早已记住了这个身着红色战衣、玄色铁甲的小统帅,见她进城,纷纷冲她行礼。 初到曲阳城时,百姓将她与黑风骑视作叛军,唯恐避之不及,而今倒是改观了不少。 顾娇有急事,没多做停留,略一颔首,策马奔了过去。 “小统帅这是又刚刚从哪儿打仗回来吗?”
“一身的血……不会受伤了吧?”
“怪可怜的……” 百姓们心疼不已。 一名护城的守军不得不站出来辟谣:“萧统帅没事,那是敌军的血,你都放心吧,萧统帅神功盖世,一定能平安打完所有仗的!”
这话有些夸张了。 不过大战过后,百废待兴,也的确需要这种壮大自身的信念。 听说小统帅没事,百姓们放下心来,继续干手头的活儿,比方才的斗志更高昂了些。 轩辕麒被安置在黑风骑的伤兵营里,叶青衣不解带地守着他。 顾娇下马来到营帐门口时,叶青刚拿着一堆换下来的纱布从里头出来。 帘子掀开,叶青一眼看见朝这边走来的顾娇。 此时星月已隐,旭日未出,天际一片幽灰之色。 火红的战衣在似亮非亮的天光下,带来了一抹绝艳之色。 她将头盔的面罩推了上去,露出一张稚嫩的小脸。 只看这张脸是很难将她与杀敌如麻的黑风骑统帅联系在一起的。 不论杀了多少人,打了多少仗,她的眼底都始终保留着最纯粹的明净。 当然,也足够冷静。 叶青回神,打了招呼:“你回来了?我听说你们打去晋国了,情况怎么样?”
顾娇说道:“我走的时候正在攻打溪城。”
打得怎样她没说,可她既然能抽身来这里,就说明前线的局势并不困难。 叶青将纱布放进了附近专门的篓子,转过身来问顾娇:“你是来看大将军的吗?”
顾娇点头:“他情况怎么样了?”
叶青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你是知道的,一个人服下紫草毒后,最迟十二时辰会醒来,若是醒不过来,那就是真的死了。只不过,由于紫草毒毒性特殊,可保人尸身数月不腐,所以看上去……” 顾娇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他一直没有醒?”
叶青不忍地背过身去:“你自己进去看看吧,我……尽力了。”
顾娇心下一沉,唰的掀开帘子! 结果就看见轩辕麒坐在床头,一只胳膊被吊在脖子上,另一只胳膊举起来,抓着一个大冻梨正往嘴里送。 他咬得非常大口。 顾娇进来得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顿住。 他也顿住。 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顾娇,在顾娇无比怔愣的注视下,慢动作、默默完成了自己的一咬。 咔! 嘎嘣脆! 顾娇:“……!!”
顾娇深吸一口气,转身出了营帐! 黑风王的身旁,叶青捂住肚子,生平第一次笑得直不起腰来。 顾娇转了转手腕,危险地说道:“皮一下很开心?”
叶青一般不这么皮,他是个正经人,今天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来了逗一逗顾娇的心思。 顾娇决定将叶青套麻袋。 不过叶青今日大抵出门前翻过黄历,运气好得不得了,顾娇刚要把麻袋找出来,宣平侯过来了。 宣平侯是来找顾娇的。 他想知道顾娇有没有办法解上官庆的毒。 顾娇无比凶悍地瞪了叶青一眼,你等着,下次再套你麻袋! “先等一下,我进去看看轩辕麒。”
顾娇对宣平侯说罢,再一次进了营帐。 轩辕麒已经吃完冻梨睡过去了,这是紫草毒初期带来的副作用之一——嗜睡。 顾娇给轩辕麒检查了一番,发现他的内伤比早先轻了许多,断裂的经脉也在慢慢长合,这说明紫草毒正在一点点修复他的身体。 这是顾娇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证紫草毒的奇迹。 顾长卿不算,他的紫草毒过期了,能好起来全靠心理暗示,他至今都深信不疑自己成了死士。 顾娇惊叹:“陈年的旧伤也在修复……” 这意味着轩辕麒一旦痊愈,将不必再承受内伤的折磨。 他会变得和正常人一样,甚至可能比正常人更强。 他,真的重获新生了。 顾娇为轩辕麒感到高兴。 看在这瓶药是叶青贡献出来的份儿上,顾娇决定套他麻袋时揍轻一点。 天快亮了,胡师爷见自家大人归来,激动得热泪盈眶,忙嘘寒问暖一番,并去厨房端来了早饭。 顾娇、宣平侯与叶青都去了统帅营帐。 顾娇离开数日,胡师爷一直有悉心打扫,十分整洁干净。 三人围着小案,踩上垫子席地而坐。 早饭是小米粥与馒头。 三人很快吃完。 随后宣平侯说起了上官庆的病情:“……听说,他时日无多了。”
他说着,看了眼一旁的叶青,“你们国师殿的人说的。”
叶青已经知道上官庆来鬼山的事了,也隐约猜到了一点这位太女亲封的萧将军与皇长孙的关系,不为别的,就为这张与皇长孙有着几分相似的脸。 当然,还有太女不经意间看他的眼神。 他犹豫了一下,叹道:“的确是家师说的,长孙殿下中的毒十分厉害,能压制二十年已是极限,不可能再多了。”
如今已是十月,距离二十年之期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 宣平侯问道:“就准确到了他生辰那一天吗?”
叶青摇摇头:“倒也不是,有一定误差的……只会提前,不会推迟。”
最后一句,将宣平侯浇了个透心凉。 宣平侯仍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可他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不像是快毒发身亡的样子。 叶青叹息道:“是师父炼制的丹药一直在压制他的毒性,他走的时候不会有太大痛苦。”
这次真不是他在皮,皇长孙的毒确实无力回天了。 宣平侯的目光落在了顾娇的脸上:“你可有法子?”
顾娇道:“我不擅长解毒,我前几日飞鸽传书回了盛都,南师娘那边应当很快就会有回复了。”
说曹操曹操到。 黑风营的探子捉着一只曲阳城的信鸽走了过来:“小统帅,有盛都飞回来的信鸽!”
“拿进来。”
顾娇说。 探子将信鸽呈上,顾娇取下鸽子腿上绑着的字条,将信鸽给探子拿了出去。 看完字条,顾娇垂下了眸子:“南师娘说,她解不了这种毒。”
叶青问道:“你说的南师娘可是唐门中人?”
顾娇道:“正是。”
叶青叹道:“那确实是解不了,我师父曾亲自上唐门求药,结果无功而返。”
连唐门都解不了的毒,基本是无望了。 顾娇蹙眉:“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顾娇望向桌上的一大堆瓶瓶罐罐,其中一瓶是刚从小药箱里拿出来的消炎药,给轩辕麒准备的。 她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紫草!”
叶青一怔。 顾娇若有所思道:“紫草毒是世间最烈的毒,服下后十有八九会毒发身亡,可倘若熬过去了,一切伤病自可不药而愈。”
叶青神色凝重道:“可是……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体弱的人熬过去。”
就拿韩五爷来说,他的体质原本就不弱,他是习武之人。 轩辕麒更不必说。 他们首先拥有十分强大的体魄,才产生了比一般人更高的存活率。 皇长孙不行的。 顾娇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若是到了那一天,仍无法找到治愈他的办法,那么紫草毒就是唯一的希望。”
“我同意。”
宣平侯说。 “你们……”叶青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紫草的毒性太霸道,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扛过去的。 何况—— “我们手里也没有紫草毒了。”
最后一瓶紫草毒,被他擅作主张喂给了轩辕麒。 顾娇站起身来:“韩家有紫草园!胡师爷!让人去一趟大牢,把韩三爷给我抓来!”
韩家人里,属韩三爷那个纨绔最没骨气。 韩家人本就被关在曲阳城的大牢,胡师爷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将韩三爷揪了过来。 韩三爷果真是个不经吓的,顾娇还没动刑他便一股脑儿地招了。 “紫草……紫草……是不是那种……闻着无色无味……但是吃了就会死的草啊……” 他跪在地上,吓得觳觫发抖,语无伦次。 宣平侯目光冷厉,顾娇一身杀气,他连喘气都结巴。 叶青取了纸笔,画了一株紫草,韩三爷笨得很,只看轮廓没认出来。 叶青又给着了色,韩三爷才恍然大悟:“我见过!我见过!”
他战战兢兢地说,“我……我们韩家是在牛县发现了一片紫草……将它围起来建了个庄子……但但但……但是庄子已经没了……里头的紫草……可能……可能也没了……” 叶青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韩三爷哽咽道:“庄子被烧了……快打输的时候……我大哥说……说什么……不想让黑骁骑落在你们手里……就……就派人赶去庄子,把紫草园给毁了!”
韩三爷的话无异于是给了所有人一道晴天霹雳。 谁都没想到,他们刚刚迎来救治上官庆的最后一线生机,韩家便亲手摧毁了他们的全部希望。 宣平侯的脸冷得吓人。 他的杀气就快要溢满整个营帐。 韩三爷直接被这股可怖的杀气吓得晕了过去。 宣平侯并不轻易发火,可眼下,他生生捏碎了手中的杯子,碎裂的瓷片刺破了他的手掌。 他感觉不到到底是手更痛,还是心更痛。 他隔了二十年才相见的儿子,性命却只剩下两个月。 常璟并不知营帐内发生了什么,他刚从蒲城过来。 他将朱张狂揍到哭爹喊娘,发下毒誓绝不将他的身份泄露出去。 软香阁的姑娘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他没这么容易上当,他给朱张狂喂下了毒药,若是朱张狂敢背叛他,便让朱张狂毒发身亡。 朱张狂这下真老实了。 小马甲保住了,不用被抓回暗夜岛了。 常璟很开心! 可他进来后发现大家都不开心。 不懂就问。 他问道:“你们怎么了?”
宣平侯气到无法说话,顾娇也没说话。 温和耐心国师殿大弟子叶青无奈地开了口:“我们在找一种紫草,可惜再也找不到了。”
“什么紫草?”
常璟的目光落在叶青的画上,“这个吗?这种紫草不是随处可见吗?”
叶青一噎:“随、随处可见?”
常璟说道:“我家后山有很多,满山坡全是。”
所有人唰的朝他看了过来! 明明已经解除了小马甲危机的常璟,心底陡然涌上一层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