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公主当即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种做了坏事一转头被人抓包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老妇人的年纪看上去六七十了,头发斑白,十分苍老,她的衣着服侍看上去像是东夷人,还打着补丁,应当是附近的村民。 宣平侯的目光保持着与老妇人的对视,嘴上不动声色地对信阳公主说:“我们进了东夷人的地盘,一切小心行事。”
信阳公主小声应了声好,又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宣平侯道:“见机行事。”
如果来的是一个士兵,宣平侯一定毫不留情地杀人灭口,可对方是一个普通的村民。 昭国的将士不杀敌国百姓。 宣平侯将信阳公主挡在自己身后,拉着她的手朝老妇人走了过去。 “老人家。”
他淡定开口,“我们是路过的士兵,正在追踪几个昭国人的踪迹,你有没有看见他们?”
东夷族与昭国的语言大体是相通的,就是口音上有所差别,他说着一口流利的东夷口音,直听得他身后的信阳公主目瞪口呆。 信阳公主懂一点燕国话与梁国话,但那是书面上的,让她翻译文章可以,真让她去说,她的口音就不大标准了。 萧珩自幼在语言上有极强的天赋,信阳公主还以为是自己的功劳,这么一看,似乎是遗传了萧戟。 老妇人平静呆滞的眼神没有太多变化,她用苍老的嗓音缓缓回答道:“哦,没看见。”
“老人家,你住这附近吗?家里还有什么人?”
宣平侯接着问。 “没人,就我一个。”
老妇人的语速缓慢到让人感觉她说话很吃力,反应很迟钝。 不过想想她的年纪,这也不足为奇。 信阳公主从宣平侯身后偷偷探出半颗脑袋打量她。 宣平侯甫一回头,看见冒出来的乌黑发顶,唇角好笑地勾了下。 “老人家。”
他再次看向老妇人,“天色不早了,我们能去你家里歇一晚吗?”
“好。”
老妇人迟缓应下,杵着拐杖转身走了。 信阳公主看着渐渐远去、身形佝偻的老妇人,问他道:“我们真的要去她家吗?”
宣平侯四下看了看:“这里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住,去她家,至少不会冻死。顺便,也打听一下东夷士兵的消息。”
信阳公主一想是这个理。 谁能料到他们误打误撞地居然来了东夷人的地盘?他们对地形不熟,萧戟又身负重伤,真在冰天雪地里乱闯倒不如先找个地方养伤。 想到什么,她又问:“你说,方才的事,她到底看见了?”
宣平侯若有所思道:“不太清楚。”
信阳公主叹气:“算了,看见了又怎样?难不成还真能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下手?我们跟上去吧,盯着她不让她告密就是了。”
二人跟着老人去了一座简陋的小茅屋。 老妇人住得比较偏,再往东百步才是一个稀稀拉拉的村落。 萧戟见信阳公主一脸疑惑,低声解释道:“在东夷,无儿无女也无丈夫的孤寡老人会被迁出村落,他们被视作不祥的化身。”
信阳公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来她没骗我们,她家里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老人家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衣食住行都并没有太大的保障,屋子里收拾得也不算干净。 她指了指一间积满灰尘的小屋,对二人道:“你们今晚住这里,吃的,在灶屋。”
说罢,她就回了自己的屋,没再搭理两个陌生人。 萧戟的伤势很严重,进屋后再也维持不住人前的淡然,脸色一白坐在了灰尘仆仆的木登上。 适才一出岩洞便遭遇了一系列的事故,一直到眼下她才有机会正儿八经地打量他。 不看不知道,看了才发现他的情况太糟糕了。 难怪山洞里不让她点火折子,若是她早知他的脸色差成了这样,她说什么也会留他在原地歇息,自己去探路。 但转念一想,若真的自己去了,方才早已在洞口被东夷士兵抓了。 他怎么能……总是替她考虑得如此周全? 信阳公主心中动容,忘了在岩洞里被他的嘴皮子气到抓狂的事,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摸了摸他额头:“好烫!”
萧戟将她的手拿了下来,紧紧地握在掌心,一句话也没说。 屋子里归于宁静。 信阳公主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温度,他紧握着她的手不放,拇指无意识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 信阳公主将屋子收拾了一下,从柜子里抱出了棉絮与褥子,索性这两样是干净的,就是有轻微的潮气。 信阳公主又去问老太太借了个火盆,自己拿了火折子蹲在地上生火。 她生了半天没生好,还把自己弄成大花脸猫。 萧戟面色苍白地坐在凳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秦风晚,你是不是第一次做这个?”
“是又怎样?”
信阳公主嘀咕,“我看娇娇生火很快呀,是这么生的呀。”
萧戟笑了一声,太疼了,伤口要笑裂了。 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嘴上是不笑了,眼底的笑意却几乎可以溢出来。 他说道:“我来。”
“你给我坐着!”
信阳公主冷冷下令。 萧戟夫纲不振地坐了回去。 信阳公主继续生火,最终以烧坏了自己的一小撮刘海为代价,总算把火给烧起来了。 她开始烤有潮气的褥子。 然后就把褥子给烧了…… 老妇人原本不想搭理二人的,可她约莫是担心再这么下去,那个女人要把自己的家给烧光了。 她黑着脸过来帮二人把被子给烤了,又拿了一床新褥子过来,也是烤好了才敢递给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把床给铺了,又帮萧戟把盔甲脱了,随后才扶着他在暖和的褥子上躺下。 “我去拿点吃的。”
她给萧戟拉过被子盖上,转身去了灶屋。 老人家生活条件很艰苦,灶屋里除了酱菜与烙饼什么都没了。 可烙饼硬邦邦的,根本咬不动。 信阳公主看了看水缸里的水,心底有了主意。 老妇人在自己屋子搓麻绳,她年纪大了,种不了地打不了猎,就以做点简单的手工营生。 她寻思着那两个人该吃饭了,其中一个看着细皮嫩肉的,挑剔得紧,应该不会直接吃那些冷东西。 她就晚了那么一步,果不其然,等她打算去给二人热饭时,灶屋已经烧起来了。 满脸黑灰的小包公·信阳公主尴尬不已地站在院子里。 老妇人无语地看着她。 信阳公主故作镇定沉声道:“我在家里做过饭的,是你的灶台不好使!”
老妇人:“……” 信阳公主拔下手腕上的金镯子赔给了老妇人。 老妇人去地窖里取了一截腊肉给二人炖了泡馍送过去。 信阳公主看着桌上的肉汤,对老妇人幽怨地说道:“所以你藏了好吃的。”
老妇人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萧戟笑得不行,伤口疼得他一抽一抽的。 今年东部的天气很奇怪,正月都快过完了居然又下了一场大雪。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与京城的雪景不同,大山里的雪格外给人一种宁静致远的感觉。 信阳公主帮老妇人将晒在外头的衣裳与草绳收进来。 “老人家,您的家人都去哪儿了?”
她问。 她只是随口一问,本以为老妇人不会回答,哪知对方沉默片刻后,苍老嗓音淡淡开口:“死了,被抓去打仗,全死了。”
信阳公主望着老妇人孤单佝偻的背影,没再多言。 “她看见了。”
夜里,二人躺在床铺上,信阳公主对萧戟说。 “嗯?”
萧戟不明白怎么突然有了此话题。 信阳公主望着黑漆漆的房梁,怔怔地说道:“她看见我们杀了东夷士兵,她不告发我们,是因为她也恨东夷士兵,她的家人是被抓去充军的,都战死了。”
战争的残酷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萧戟也不喜欢打仗,可他职责所在,他不打,毁的就是他背后的家园。 东夷将士也一样。 大家各为其主。 不过抓壮丁充军这种事,他一贯是反对的,东夷王该杀,东夷的王权该被覆灭。 他握住了她的手,在黑暗中给予她无声的安慰与力量。 信阳公主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萧戟,你睡了吗?”
她轻声问。 回应她的是一阵均匀的呼吸。 也是,伤得这么重,还发着高热,一定早困了。 信阳公主却有些睡不着,她用胳膊支撑起身子,借着从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雪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熟睡的容颜。 二十年如一日,还真是风华不减。 “萧戟。”
她又叫了一声。 萧戟睡得很沉。 她定定地看着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脸颊一红,将头扎下去。 她是中邪了吗? 她怎么可以这样? 可是—— 她又将脑袋支棱起来,羞涩地偷瞄着他,心口扑通扑通狂跳。 反正……他也睡着了不知道。 知书达理、端庄矜贵的信阳公主终于鼓起勇气,红着脸缓缓凑近他,水盈盈的目光落在他菱形的薄唇上。 她深吸一口气,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她俯下身,嘴唇在他脸颊上轻轻地碰了碰。 夜色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秦风晚,你壮了半天胆,就这?”
信阳公主汗毛一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