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瑞死后,姜明旭先是恐慌的跑回了府中,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可是紧接着,他便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他与陈瑞在这件事上因为要足够隐蔽,所以甚至两人都没有带小厮,那么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他今天和陈瑞出去了。
陈瑞虽然是被他父母放在心尖子上宠着的,可陈瑞也不敢叫他们知道自己在外面做了什么。
现在他死了……说不定还能栽赃到别人身上呢。
一个全新的计划在他的心中完全成型,明天就是昱王和姜慈大婚的日子,如果他把陈瑞的死栽赃到姜慈头上会怎么样?
当然,并不是要把这所谓的凶手之名栽到她身上,反正事实就是陈瑞在和姜慈说完了话就死了,这本来就是事实,他要做的、能做的,也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表面上看这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但是姜明旭是非常清楚这个时代对女子的限制的,他甚至都不需要去认真筹谋、谋划些什么,反正姜慈的未来本就薄的像一张纸。
只要姜慈名声受了损,那么从此以后不管她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她都不可能再按照原本该有的生活轨迹生存了。
……
查清真相后,姜慈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开心,说到底这件事儿最后依旧被埋在了侯府里,陈家父母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信了姜明旭的话,现在知道了真相,也只是修书一风到京城,向姜慈道了歉。
姜慈拿着薄薄的信纸,心里只有茫然。
侯府当然也私下处死了姜明旭,白氏问她有没有话对姜明旭说,姜慈沉默了许久,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外人看来,侯府只是意外死了一个庶子而已,
侯府不可能因为姜慈一个人的事拉下整个侯府的名声,如果旁人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始末,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坏。
姜慈之前坚定的知道,陈瑞的死和自己无关,她看到了她自己的冤枉,可是当真相真正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敢做。
然而就在她放弃之后,本以为生活可以回到正轨了,现实却又给了她重重一击。
首先是她的年纪,她到了适婚的年纪,可却无人敢上门相看,虽然姜候也和白氏不会在她面前说这些,但人言可畏,外头的风言风语怎么可能传不进她的耳朵里?
那几年里,姜慈都过的很纠结,一面是商行川对她的好,他们会拥抱、会亲吻,商行川想娶她,可是朝中夺嫡形势严峻,勐王和肃王死死地盯着他,一点行差踏错都会让他掉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段时间里,似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新的误会出现,他们分分合合,却默契的从不谈论成婚。
勐王和肃王找不到商行川身上的破绽,那便从姜慈身上去找,全京城飘的都是关于姜慈的风言风语,这个世上每个人都知道,但若是要对付一个女子,便要拿她的声誉做筏子,因为不管再大的家族,碰到这样的事也无力辩解。
更何况哪怕是大梁民风开放,对于人的限制相对来讲并没有那么多,但是一个皇子一个侯府千金,来往频繁还是肯定会被别人在背地里嚼舌根的。
那段时间他们两个经常有争吵,商行川时常自责是自己的原因,他已然尽了力,可还是到这个地步。
但他偏偏就是固执的不肯放手。
两人磋磨了几年,分明就是喜欢却不能更进一步,直到最后,姜慈不知道是被谁下了慢性毒,在病床上痛苦了几年,黯然离世。
死前,姜慈觉得似乎有什么话该和商行川说一说,可是当商行川坐在她的病榻前,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却只是摆了摆手。
有什么想说的,能说的,都没必要说了。
也许是苍天有眼,姜慈死后,居然重生在了现代,她没有了前世的所有记忆,但也许是命中注定,她对法医感兴趣,并且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女法医。
经年流转,世间万事自有定数,人不强求,也能回归到他本来应有的状态里去。
所以,姜慈重生到现代的许多年后,因为一个意外又穿了回来。
她睁开眼睛那天,该发生的一切,依旧发生。
……
宫内,御书房。
这两日天气湿冷至极,天边郁结起了大团的乌云,虽是刚过完年,可几位臣子们却是没有休息的时候,北边自从去年年底边虎视眈眈,老皇帝却表现得不冷不热。要是照了他们几个常去御书房议事,可往往话还没说多少,陛下自个儿便走了。
老臣们敢怒不敢言,嘴里说着话,却不由自主的把眼神投向了一直没怎么开过口的商行川。
可瞧着商行川此时的状态实在是称不上好,他眼睛略微泛红,这两日议事,他几乎都没有开过口。
所有人都知道,昱王妃不知为何得了急病,一连昏迷了两天。
几位大臣的讨论告一段落,有有一人说齐了南方水患的事。
此时又有人说:“水患之事,似乎也不全是无的放矢。”
“团洲那地界都多少年没下过雨了,出不了事吧。”
“可就是因为从未发过水灾,防御工事不利,才更可能……”
“水患之事,几位大人有心了,本王自会告知陛下。”商行川站起身来,其他人话音一顿,都愣住了。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从外头急匆匆进来一小厮,在商行川耳边说了几句。
几位大臣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商行川匆匆一拱手,“本王家中有事,先回了。”
……
外头下了雨,雨水冰冷的打在人身上,又黏在皮肤,沉勋连忙撑起伞,“殿下慢些。”
“不必。”商行川匆匆道,他几步上了马车,朝着昱王府的方向驶去,挑开帘子往外看去,街上的人忙着回家,雨水的冲刷下,许多东西都变得凌乱不堪。
下马车时,水逐渐将地面连同他的衣摆浇湿,但他全然顾不得这些,就这么一路匆匆到了主院的房门口,听见了里头的说话声,那颗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他推开门,姜慈刚刚醒过来,正坐在桌边喝茶,不知道她听见了什么,眉眼弯弯的。
听见开门声,姜慈循声望去,两人募地对视上了。
沧海桑田,姜慈看着他,明明一句话也没说,却忽然红了眼眶。
商行川抿了抿唇,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似乎是变了。
薄荷和忍冬看见商行川神色便拘谨了不少,匆匆行礼后便退下了。
姜慈神色如常:“殿下回来了。”
商行川应了一声,走近几步将手放在她微凉的额头上,“热倒是退了。”
姜慈笑着把额头往他手上一杵,“要么你再摸摸看?”
商行川猛的一顿,前世时,姜慈有一次生病,他给她探了探额头,说并未发热,但其实姜慈当时正发着烧呢。
她便像现在这样,坐在椅子上,弯着一双笑眼,问他,“要么你再摸摸看?”
商行川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知怎的,又放了下来。
姜慈看见他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甚至骨裂都有些轻微的泛白。
叮了一会儿,姜慈忽然说:“殿下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番话说的古里古怪,他却听懂了,嗓音轻颤着答道:“也……没有多久。”
姜慈便笑了,“那就好,我还说呢,怎么这次不一样了。”
她这话讲的很轻松,似乎他们两个人曾经的那些不舍、无奈、痛苦纠葛,都伴随着大梦一场,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就好像只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现在梦醒了,但是什么都没有变过。
商行川说:“是,直觉告诉我,我该娶你。”
姜慈深深的看着他,“若是这次也没有呢?”
“不会。”商行川非常笃定。
他近乎固执的总是将目光落在姜慈完好的手臂上,好像要多看几遍,多确认几遍才能确定这是真的。
姜慈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商行川现在的样子实在让她心里也不球服,她想说过去了就是真的过去了,她不怪他,也不怨他。
该怎么缓和一下气氛?
姜慈机智的小脑瓜灵机一动,“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长高了?”
商行川:“……”
被姜慈用那样慈祥的眼神望着。估计是谁都受不了,商行川闷头闷脑的,忽然问道:“我可以抱你吗?”
两辈子老夫老妻了,纯情什么!
姜慈没有回答,而是拉着他的衣角,让他凑近一些,自个儿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她戏谑道:“说起来,咱们两辈子都没圆过房啊?”
商行川:“……”
商行川沉默了。
姜慈扑棱扑棱他的手臂,“没事,殿下别灰心,不过……殿下在我死后又做了什么,你过得好吗?”
商行川顿了顿,“挺好的。”
姜慈皱了皱鼻子,“生活美满,子孙堂?”
商行川垂下眼,嗓音听不出破绽来,“寿终正寝,虽然孤家寡人一生,却也……过得去。”
他向他此生唯一的爱人撒谎,说他过得很好。
可实际上,他率领大军攻入皇城,杀了肃王之后,一路闯进皇宫,老皇帝如惊弓之鸟,蹲在层层禁军的包围之下。
他一路杀过来,自己也受了重伤,却还是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想知道一个“为什么”
为何明明大家都是皇子,就如此不一样?
为何只有他,想娶的人不能娶,想爱的人不能爱,就连开闸泄洪这样的事也要故意陷他于不义之地?
可他却从老皇帝的嘴里,听见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他不是皇帝亲生,他的生父生母是先太子,当年明德帝逼宫篡位,杀了先太子和太子妃,可怜太子妃当时刚刚生下孩子,求他放孩子一命,他动了恻隐之心。
他原本的打算是把这个孩子丢到宫里,给他一个皇子的身份,让他自生自灭,可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从小就展现出了同旁人不一样的机灵。
他从小就比其他孩子聪明。
明德帝先是很愤怒,他比不过先太子,自己的儿子也比不过他的儿子!
可是很快他又想到了,如果有一天他的皇子需要一把刀、或是一个盾牌,那么商行川便是那个最好的盾牌,危险的事全部让他去做,反正等到了年龄,要么就杀了他。
所以这几十年来,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明德帝是如何偏宠商行川的。
当时商行川听罢,仰天大笑,受了重伤的他本就是强弩之末了,愣是打退了所有人,一剑砍到了老皇帝的脖子上。
他要做什么?登基?可是高处不胜寒,身旁空无一人,往后余生了无生趣。
勐王率领一众部下赶到,此时两边人数对等,若是拼死一搏,尚且有生机。
可是,商行川不能让旁人为自己送死。
他假意投降出逃,引着追兵一路逃到了城外悬崖,勐王以为他就剩下一口气了,当真轻敌,随后被他射杀,两人一同滚落崖底,一同死去。
——可是这些,他怎么能告诉姜慈?
他只要告诉她,她不在的那些日子里,自己过得很好,便足够了。
姜慈并不傻,她猜到商行川肯定没有他说的那样好,但是没关系,他们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说起这个事。姜慈忽然想到一件事,“若这么说来,恐怕姜明旭也……”
“的确。”
姜明旭恐怕也能重来一回,甚至他更快的杀了陈瑞,将尸首藏在姜慈的床底,只是这一回,变数远比他知道的多。
对于姜明旭这样的人,分明自己与他无冤无仇,可他就是对自己有着滔天恨意,现如今他自作聪明反被聪明误,也是毫不稀奇了。
“姜锦薇当时同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我本来就是要死的人,当时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也许是姜明旭告诉他的。”
“应当是如此。”商行川颔首,眸中厉色一闪而过,他抱得更紧了些,“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