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竹看他不敢应答,就知道他心虚了,哂笑道:“在其位,做其事,当官便是要为百姓考虑,谁也不能否认,如今民间放贷的现象,因为官府的插手,而好了许多,不是吗?傅太傅,您现在还觉得,余太傅是做了一些无用之事吗?”
剑指傅霜年。傅霜年极为平静地望了过来,这人不愧是久经官场的老油条了,面对这样的诘问,这脸上的表情是一点没变。但谁也看不清楚他此刻内心的愤恨和厌恶。余博庸身边的人还真是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讨厌。他看得太久,已很久没有回答顾玉竹的话。秦澜宗心头咯噔一下,往前走了一步,瘦弱的身躯也能让身后的丫头遮挡得严严实实,他朝着台上的人拱拱手:“傅太傅,这丫头年轻莽撞,还望您不要计较,这个时辰本该是由着我来讲学的,可是我今天却来晚了,多谢太傅大人为我顶上,下官感激不尽。”
他巧妙地递了个台阶,顺道朝身后的丫头打了个手势。姑奶奶哟,你可闭嘴吧。傅霜年视线从顾玉竹那儿挪到了他身上。两人同属内阁,平日里就抬头不见低头见,即便傅霜年官高一阶,但平日里也得卖秦澜宗一个面子。“是我讲到尽兴之处,这才多留了一会儿,既然秦大人已经来了,那我就退位让贤吧。”
他脸上露出一个真诚的,和善的笑容,起身从台上走了下来。傅庭大概还心有不甘,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个眼神全都给堵了回去。傅霜年下来后径直朝这边而来,大概到了顾玉竹跟前,他才感慨道:“年轻人的口才,好生厉害。”
顾玉竹语气生硬:“算不得厉害,不过是实话实说。”
现场气氛又是一僵。秦澜宗伸出手摁住了自己狂跳的眉眼,像个受气包小媳妇似的朝着傅霜年赔笑:“年轻人,就是不懂规矩,傅太傅见谅。”
傅霜年朝他笑笑,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上去讲课,“本官还有些事情,就不在此逗留了,秦大人,改日再见。”
秦澜宗恨不得现在他就能插上翅膀赶紧飞走,哪里还有不同意的道理,高声道:“傅太傅慢走。”
傅霜年带着傅庭匆匆离去。秦澜宗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朝着顾玉竹摇摇头,“等会儿讲完课之后你先别走,我有些事同你说。”
像极了那些要寻学生麻烦的老师。顾玉竹眨眨眼,乖乖点头。秦澜宗看见她这样子心里头就闷得慌,“这会儿知道装乖了,刚才那股嚣张劲儿呢?”
顾玉竹歪歪头,不解又茫然。她怎么就嚣张了?秦澜宗头痛挥挥手:“快去找你夫君吧。”
顾玉竹拎着裙摆冲他笑了笑,转身就走。秦澜宗默默咽下喉头的老血,上了台。宋成业坐的位置偏僻,还是个死角,并不引人注意,顾玉竹找了一会儿才看见他,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顺势用手扇了扇风,“得亏他今日溜得快,要是他还在,我必定要扒下他那张脸皮摁在地上踩。”
“不急于一时半会儿。”
宋成业将手边的凉茶推了过去,半张脸藏匿在阴影之中,阴郁诡谲,“下次,交给我来就好。”
顾玉竹背靠着椅子,眼皮半耷拉着,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懒洋洋的,“官大一级压死人,虽说他不是你直系领导,但要在官场上给你使点绊子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就不一样了,他总不能自降身份来同我一个小女子为难。”
这些当官的读书人就是进了棺材也要擦脂粉,要面子,她就不一样了。她不要。宋成业阴阳怪气地笑了:“能被你看上,也是他的福气。”
……傅霜年心里头大概是并不想要这份福气的。他打上了马车后,便再也维持不住那副在人群的风度和体面,神色冷得让人心惊胆战,“去查,那人是谁!”
自从余博庸走了之后,从来没有人敢在他的跟前这样说话。傅庭就跪坐在他身边,如今越细想越觉得那道声音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只能低声抱怨:“祖父,那秦澜宗今日故意带这么个人过来和你作对,该不会是打着什么主意吧?”
傅霜年眼皮半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腿,“他已经老了,再加上那一身的病,只怕是过不了几年就要进棺材了,不必去在意他,倒是我那人叫你带元微子过去,你怎么连这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傅庭本想解释,但又被他阻拦。傅霜年语重心长道:“傅庭,你是长孙,也是爷爷最看好的孙子,如今余博庸的学生已经入朝为官,你可不能叫爷爷在这上面输了一头。”
傅庭因为守孝,今年的科考就给耽搁了,若是想要再次科考,除了再等两年,那就只能选择另一种方式:恩荫补官。只是这种方式,难免受人诟病。“京城官员大多闲散,爷爷会想个法子,为你寻个好的县城,你好好地做出一番功绩,自然不缺乏升迁机会。”
傅霜年眯了眯眼,神情晦涩难辨,“届时,若是有人与你做对比,很快就能调回京城。”
而这个“对照组”,他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万书楼。顾玉竹一直掐算着时间,等差不多了,就让人上去提醒秦澜宗,该下来了。秦澜宗讲的是意犹未尽,但好在离开之前秦老夫人耳提面命,他还是放在心上了的,顾玉竹只让人退出了两道,他就从上头下来了。他一下来便说:“此处人多眼杂,我们去楼上。”
这三楼是讲学的地方,四楼是雅间,以供人休息喝茶,谈天说地。一进了屋子,秦澜宗就伸手不停地敲着桌面:“小丫头啊,小丫头,你今天可真是太冲动了,你知不知道,那傅霜年可不是什么大度之人,你今日如此落了他面子,就不怕他找你麻烦?”
他是真担心,此刻连顾大夫也不叫了。顾玉竹虱子多了不怕痒,无所谓地一摊手:“秦老,您这话可就说错了,我今天就是不和他对上,他也不见得会放过我,谁让余老是我们家人呢。”
更何况针对早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