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视线格外的具有穿透力,原本正在依依不舍和家人们道别的顾玉竹只觉得如芒在背,瞬间抬起头,朝着那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正好对上了一双浑浊而冰冷的眼睛。——傅霜年?顾玉竹下意识地挑了一下眉梢,余光瞥见一堆人高马大的汉子被宋成业领着过来了,便摸摸顾嫣的头:“就送到这里吧。”
和弟弟妹妹们告别之后,她牵着三只小奶包往入口处走。正正对上了傅家祖孙两人。傅庭看见她只带着三个孩子,身后空荡荡的一片,讥诮地扯了扯唇角:“宋夫人,真是好久不见了。”
果然是小门小户不成气候,这样的随行人手,只怕是一下船就没了命。顾玉竹佯装茫然:“你是……”不好意思,姑奶奶不认识你。傅庭心头恨恨,一咬牙:“当初我们在秦家见过。”
顾玉竹假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傅庭眼神微暗,心中冷冷地想:装模作样。登记入册的官员却突然说:“太傅大人,您这仆役超了,恐怕要裁掉些。”
官员满脸为难,不敢直视傅霜年的眼睛。若在平时,他是怎么也不敢去触这位太傅大人的霉头的。但如今上头三令五申,每一位随行官员,包含家属在内,所带之人不能超过三十个,为此还专门派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前来监视,他可不敢明晃晃地放水。以及,这位太傅人带过来的人手着实是超得有些严重。但凡眼睛没瞎的,都能看出来随行队伍得不对。傅庭微微一愣,心里头有些不快活。一个芝麻大点的官,竟然也敢在这一点小事上为难他们。但他目光忽然落到了顾玉竹的身上,以及她那空荡荡的背后,蓦然笑了,“这位大人,虽说上头是有这种规定,但也不是每一位大人的仆役都有这么多的,如此匀过来一点儿,那不就不会超重了。”
官员呵呵一笑:“这……话虽是这个理儿,但下关记录在册的大人们,名额都是满的。”
这天底下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呢。大家都知道去外县不安全,人带的当然是越多越好。“前面的人且不说了,可我旁边不就有一位。”
傅庭微微一笑,“宋夫人,我看你带的人不多,想来名额还剩不少,不如就匀给我如何?”
这话听着客气,但傅庭的态度却算不上好,甚至可以称之为傲慢。他给官员使了个眼色,让对方“看着来”。官员顿了顿,心头踌躇。他着实不愿意得罪傅家这棵大树。正要提笔按照对方的要求写下名字,却忽然又听得顾玉竹道:“这位大人,我还没有同意呢,你写什么?”
那官员提笔的动作一顿,毛笔在白纸上晕染开一大团的墨渍,就如同他七上八下的心。他讪讪道:“这位夫人,如果你带的人不够,我们是可以把位置挪用给其他人的。”
“谁说我带的人不够了。”
顾玉竹满脸古怪,眼见宋成业已经带着人到了跟前,她顺手一指,“我夫君,不过是来晚了一步,难不成你们这些人就打算联合起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
宋成业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听到这话,几乎是一个箭步到了顾玉竹跟前。他目光森冷地落在傅庭身上。和他对视的傅庭只觉得心头一寒,但更让他震惊的是宋成业带过来的一大批人。“怎么会……”傅庭死死地盯着那群人高马大的汉子。宋家,到底是从哪儿找过来这么多人的。很快他就知道了。那群人拿出了一份文书交给录入的官员,领头的人说:“我们是兴隆镖局的,受雇于宋大人。”
想上船,身份就得过名路,或是仆役,或是家属,或是镖局的人。“兴隆镖局……”傅庭紧咬着后牙槽,额头已然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根本不敢去看身边祖父的脸色。此刻,他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他当时就该听祖父的话。傅霜年亦是面沉如水,他看孙子如此心虚,就猜到对方可能没有按照自己的提醒去打点兴隆镖局,只恨他过于自负,只能疲惫地冲官员道:“把后面二十人裁掉即可。”
官员如蒙大赦,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连忙按照他说的做了,点头哈腰道:“小傅大人可以带着人上船了。”
傅庭戚戚地望了一眼祖父。傅霜年沉沉道:“去吧。”
傅庭沉重地点点头,带着人上了船。离开前,他还特地看了顾玉竹一眼,那目光里带着数不尽的愤恨和不甘心。顾玉竹心情却极好的翘了翘唇角,回了一个笑容。承让了。傅庭瞬间掐住了手掌。可恶!官员只觉得现场一片暗潮涌动,不敢耽搁,忙给顾玉竹他们也登记了上船的名单,好让这几人赶紧离开。傅霜年阴郁地盯着那几道背影,冷哼一声,转身走了。上了船,进了船舱,忍得辛苦的顾玉竹终于是“噗”地笑了出来,捂着肚子前仰后合:“那傅霜年和傅庭今天这么吃惊和不敢置信,肯定是在背后使了绊子,结果到头来落了个空,脸色才会这么难看。”
“这不过只是个开始。”
宋成业淡淡道,修长的手指在女儿的发丝间不停穿梭,没过一会儿,妞妞凌乱的头发就成了两朵含苞待放的小花苞,煞是可爱。妞妞抱着镜子臭美地左看右看,最后甜甜道:“谢谢爹爹。”
她又朝着大宝和二宝笑。大宝二宝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双眼发亮地盯着自家爹爹。他们也要扎!今日起得早,顾玉竹想着三只小奶包正在长身体,就没急着叫醒他们,三小只是下了马车才清醒过来的。三双眼睛互相对视,宋成业面无表情地朝着他们招招手。一个也是扎,两个也是扎,自己的崽,还能怎么样呢。顾玉竹在旁边偷笑。外人肯定想不到,冷静沉着的状元郎还有这样的一面。房间内一片温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悠远的号角响起。船开走了。六艘巨船,浩浩荡荡。岸边的人驻足远望,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