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对庆典,他仍然会想起神里绫华翩翩起舞的那个晚上。
他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此时正值万物生长,人间吐故纳新,湿润的青苔初生在台阶上。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有怀念之事的时候,清明节一定是会下雨的。很显然,也很遗憾的是,今年也一样。
当他周游七国,再次回到稻妻,这里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如今的这里,逐渐开始开放、发展。
只是,当他回到神里的故居的时候,却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
神里家族依然繁荣,但是当年守护家族的人早已不在,只留下一个已经破败的庭院。
他走到庭院里去,发现一个石桌上摆着一个已经泛旧的木质匣子。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匣子外表褪下来一层灰尘和颜料。
匣子没有锁,他打开匣子,匣子发出了微微的吱呀声。
匣子被打开了,他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一把有些破损的折扇,一面已经开裂的面具,一根已经生锈的发簪。
这些东西,都是神里绫华与某个人相遇的时候的东西。
一位拿着扫帚的老者走了过来,旅行者看到后起身行了个礼。
他问道:“这里可曾是神里家?”
老者说:“这里是神里故居,曾经为神里家族的庭院,后来神里家族开枝散叶,逐渐移居四处,居住在这里的神里氏人逐渐离世后,这座宅子便不再使用了。”
他沉默了一会,问道:“您可曾听闻神里家有位女子名叫神里绫华?”
老者听到后,眼睛变得有些澄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谁不知道神里绫华小姐的故事呢?就算是到了如今,‘白鹭公主’的美名也依然只属于神里小姐一个人。”
老者放下扫帚,在庭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解下绑在身后的水壶,饮了两口,说道:
“相传,曾经有位周游列国的旅行者来到这里,神里小姐听到后十分期待,两人在一起相处得很愉快。换做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出来,神里小姐一直爱慕着那位旅行者,只是……”
“只是什么?”老者面前的这位少年,不,应该是一位青年,问道。
“当时的神里家族基本上就只靠神里小姐和神里公子两人打理了。神里小姐平日里都是一副十分亲和的形象,但是人家也有自己的心事呀。”
“神里小姐虽然暗中仰慕着旅行者,但她身上还背负着太多东西。她的家族需要她,她的拥护者需要她,整个稻妻也需要她。她身上的负担已经太过沉重,她没办法拿出更多的东西去维持这份仰慕。”
“人生不过天地斗转,像我,已经到了垂暮之年,年老体衰,只能做些扫地洒水这种不费劳力的活,神里小姐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很快就会消逝,旅行者对她来说终究也不过是一位过客。”
他听到后,摇摇头,说道:“此言差矣。人生本就短暂,如同融化于朝阳光辉的露水,又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人生就是一场灿烂的烟火,虽总归破灭,但仍然绽放。”
老者叹了口气,说道:“神里小姐何曾不知道这些道理呢?她又何尝不想如那位旅行者一般,心有所系之物,但仍然无拘无束。只是,她离不开这片土地半分。”
“相传,神里小姐曾经送给旅行者一根发簪。在稻妻的风俗里,女子送男子发簪代表着长相厮守,只是神里没有挑明这份心思,那位旅行者也未曾发觉。”
“民间有很多艺人都曾演绎过神里小姐和旅行者的传闻,他们给他们改写了故事,但是最终发现,两个人的结局也并不能如人们所愿。所以,神里小姐当时的抉择——倒不如说是犹豫,可能是正确的选择。”
他的心头微微颤抖了一下。
老者说:“当然流传最为广泛的莫过于白鹭起舞的故事了。”
“愿闻其详。”
“神里小姐曾经和旅行者一起写过绘马,神里小姐期待着旅行者能写下她的名字,但是这位旅行者并没有。这并不是责备之语,人们只是在想旅行者当时是什么样的心绪,他是否也曾暗暗仰慕过眼前的这位公主?”
“在与旅行者共度庆典以后,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神里小姐却突然小步跑起来,跑到一汪浅浅的池塘里面。那个时候,神里小姐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没法见到旅行者了,所以也放下了自己的公主仪态,面对着旅行者,在月光之下,翩翩起舞。”
“那位神里小姐,在那一刻,一定很勇敢吧。”他说道。
“是啊,”老者喟然长叹一声,“在那一刻,寒椿吹雪,白鹭凝华,神里小姐如同在水中起舞的白鹭,对那位旅行者,也对自己的那份思念之情,做了一个完美的告别。”
“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传达到那份感情。”他说。
老者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日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眼前的年轻人说道:“没想到讲起这位公主的故事,竟忘却了时间。敢问阁下此次前来是有何事?”
他看着眼前的这位老者,说道:“我就是那位旅行者,我来拜访一位故人。”
老人驮着的背微微隆起,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他把斗笠摘下,露出了自己完整的样貌。
老人的嘴唇微微颤抖,但随即露出笑容,他说道:“这真是命中注定,我知道了。”
“阁下可是要拜访神里小姐?”老者缓缓转过身去。
“正是。”
“您太尊敬了,我应该敬称您才是。”
老者摇摇头,说道:“谁不知道提瓦特有位声名显赫的旅行者?能为您指路是我的荣幸。随我来吧。”
“有劳您了。”
清风徐起,小雨微斜,桃花朵朵,乌云片片。老人穿着雨蓑,旅行者撑着一把伞,一前一后地走着。
走过台阶。走过石板桥。走过潺潺小溪上的过河石。走过草木初生的湿润的土地。
老者在一个矮矮的墓碑前面停下。
已经有不少人前来祭拜过白鹭公主。
“走得匆忙,没能准备饮食,还请见谅。”
旅行者朝这位老者鞠了个躬:“有劳您了。”
老者点点头,随后便转身缓缓离开了这里。
老人走后,旅行者蹲下身来,把伞撑到墓碑前,同时擦拭了一下碑上的雨水,他并不在意自己被雨水打湿。
自己离开稻妻的这段岁月里,神里绫华是否想起过他?
自己也会在某个时刻想起神里绫华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晚上。
他看不清神里眼中流露的究竟是什么。
是遗憾,是诀别,还是不舍?
还是……
一阵风吹来,把雨伞吹斜了一点,旅行者把伞轻轻扶正。
墓碑上,一汪浅浅的湖水,伫立着一只展翅的白鹭。
这是后人给她刻画的。
也是她给他刻画的。
又是一年清明。
旅行者与他的故人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