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刀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所谓慢，是对比于方才万千道无迹刀轨而言。
秦护花这一刀，慢得留下了影，
留下了肉眼依稀可见的刀光。
在漫天金光中，那一抹银芒显得那么渺小，且孤独。
然而孙仲玉的面色却忽然沉了下来。
海天剑法集剑法之大成，几近无垢。
习得此剑者无不是笑傲江湖，绝代无双的奇侠。
孙仲玉一生浸淫此剑，自入人剑合一之境，剑法圆融，从无敌手。
他绝对不相信有人能够找到他剑法当中的破绽。
他的剑没有破绽。
不可能有破绽。
就算是秦护花，也找不出任何破绽。
但他可以制造破绽。
你有铁壁铜墙，我有冲车井栏。
世间无不破之壁，须寻破壁之法。
秦护花的刀具备以无厚入有间的神妙，
但若对方招式绵密无间，那便先压迫出间隙。
如当年庖丁解牛，手触，肩倚，足履，膝跨，砉然之后骨肉分离。
秦护花这一刀之所以慢，
因为他的杀意并非只在掌中三尺，
更在其身，
肩肘，膝踝，身体的每一处都在较劲。
他不顾自己是否会被剑气所伤，用肉身强行抵近，硬生生在漫天金光里挤出一丝破绽来。
“你，你不要命了？”
孙仲玉几时见过这种打法？
他掌中金光暴涨，剑气外放，
对手再如此不知进退，必然会被万剑所噬。
血肉之躯，安当金殛？
秦护花并没有退。
他非常清楚两人之间实力的差距。
趁对手轻敌逼出破绽的机会可能仅此一瞬，转瞬则逝！
他咬着牙继续向前推刀，在孙仲玉杀招尽出之际，他也顺势发狠变招！
“使不得！”
陆上龙王，朱五公子，薛好纷纷惊叫。
秦护花身上已经腾起了朵朵血花。
他噗地吐出一口鲜血，向后倒飞出去。
薛好正好就站在那个方向，一把将他的身躯扶住。
孙仲玉面如死灰。
他一步未退，身上也没有伤痕，
但呆立片刻之后，他胸腹一缩，也开始大口大口吐起血来。
他的心脉被秦护花一击重伤。
但是秦护花的下场更惨，
他的五脏六腑都已经被剑气绞碎，气若游丝，眼见是活不成了。
“你，看清楚了吗？”
他说话的时候，血水夹杂着内脏的碎片不断涌出，看得薛好一阵心酸。
薛好点了点头。
他的确看清楚了。
秦护花的杀招用的不是刀。
那是剑意。
一道剑意从刀芒切开的缝隙里直刺而入，重创强敌。
“看懂，就好。
记得，承诺……”
秦护花死了。
他为了保护一群与他毫不相干的人战死。
这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惩罚自己没有及时赶到他的他的身边，
把他的他的最后时光白白送给了他的她。
她对他固然是一片赤诚，
他对她也抱有歉意。
秦护花输的不冤，但他输得无奈。
于是他只有把气撒在敌人的身上，撒在自己身上。
他和他的感情，固然是无法得到这个世界祝福的。
但秦护花不认命。
他至少为自己争取了一个和她对等的结局。
薛好替秦护花合上了双眼，
将他的身体放平，
再次缓缓起身。
他知道，今天的风波还远远没有结束。
孙仲玉虽然重伤，却还未死。
中箭的老虎往往更加凶猛，
受伤的魔头又将何如？
“你们，你们都得死！”
孙仲玉唇齿染血，显得面目更加狰狞。
他是群魔岛的岛主，武林公认的大魔头，但他却也并非嗜杀之人。
或者说，这个江湖，根本没有人能入他眼，配让他亲手沾血。
温和谦恭是他自己选择的面具，但他心中有魔，睚眦必报。
从前根本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除了那个叫南宫平的家伙，差点抢走了他最爱的人，伤了他的心。
他几乎想要将南宫平和他身边的人统统碎尸万段。
好在梅吟雪牺牲了自己，选择了他，抚平了伤痕，才没有让他这个魔头走向疯狂疯癫。
而今天，他竟然受伤了！
他的女人不见了！
该给他解释的人却失踪了！
眼前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们在看自己笑话，
他们因自己受创而欢喜，
他们，都该死！
他不是在爆发的边缘，而是已经处于爆炸的临界点，
怒涛将至，骤雨即临，
此时若再有人火上浇油，
必会点起焚天业炎，引其怒火吞噬整个龙王殿。
浇油的人，
偏偏到了。
孙仲玉此时最想见到又最不想见的人，
他恨不得食肉饮血剥皮萱草的人，
那个让他的妻子念念不忘，甚至弃他而去的人。
夺妻之恨，恨何极也！
南宫平！
还有他身边那个惹人厌的女人，
他们竟然出现了。
南宫平与叶曼青匆匆而至，看上去有些狼狈，更有些疲惫。
虽然不知道他们这两天经历了什么，但显然并不顺遂。
“孙仲玉！
冤有头，债有主。
你我之间的事情，何必牵连他人。”
哈哈哈哈！
孙仲玉发出一阵狂笑。
“你我之事？
你我之事！
这么说，你果然已经见到了梅吟雪？
她人呢？你把她藏在了哪里？”
“我夫妇的确已经见过尊夫人。
这当中怕是还有些误会……”
“我呸！”
孙仲玉和着血沫啐痰于地，根本不给南宫平说话的机会。
“事已至此，解决的办法便只有一个！
只有活着的人，才配得到小雪。”
金光闪！
金剑出。
孙仲玉虽已重伤，
但终究仍是合一境的强者。
这一剑固然只有他平时三分功力，
在南宫夫妇面前却依旧无懈可击。
南宫玉与叶曼青对望一眼，知道恶战难免，各自一声叹息。
双剑同时出鞘。
一如龙吟，一如凤唳。
昔年神龙丹凤之剑，
既能互相克制，斗个难分难解，
也可相辅相承，好似珠联璧合。
以无剑逆战合一，
实力不足，配合来凑。
这几十年来，还是第一次需要他们联手对敌。
想那上一次的时候……
呃，似乎也是剑指眼前人，也是为了梅吟雪。
“要，要不要一起上？”
三人斗在一处，高下立分。
几十年前，南宫平夫妇便不是群魔岛少主的对手。
几十年后，仍是一般。
墨六星见势不妙，向众人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