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碗里满满当当的东西,郑老心底长叹了一口气出来。
要知道能入将作监的所有匠人就算不是大匠,也最起码是在那个水平附近徘徊的,自然所能受到的待遇也肯定是匠人中一流的存在。
可就算是这样,他这个应天府将作监匠人中领头的也不敢这样吃饭。
真要搞这么大盆的肉,别说过日子了,就是过不了半个月他全家人都得吃糠咽菜。
“吃!吃完再说!”
朱厚照只说了一声,而后就端着碗蹲到了一旁去。
虽然他吃的东西是如花单独准备的。
但就是谁都也能理解。
毕竟朱厚照是太子,为了以防万一,他单独吃也确实不算什么。
但谁都能理解也不代表谁都能看得下去。
张仑就是其中的典型。
他一看到朱厚照拎着的食盒,眼睛都亮了许多。
而后他就循着食盒飘散出来的味道找了上来,朱厚照刚一打开食盒,他的筷子就顺走了一块酥肉。
“死胖子,你大爷!”
“我没有大爷!”
张仑怼了一句之后就直接把那酥肉塞进了嘴巴,下一刻他眼睛就明亮了许多。
匆匆嚼完。
“果然!我就知道如花给你弄出来的这些东西味道要好上不少!”
“再给我吃些!”
一边说着,张仑手里的筷子就再度探了出来。
下一刻,朱厚照就恶狠狠地将他筷子打落。
“滚蛋!自己手上有东西吃你还蹭我的!”
“赶紧给爷爬!”
张仑这狗东西!本来东西就不怎么多,他这再一吃,还有得剩?
而后他就直接把所有的东西都倒进了面前一个大空碗里。
“厚照啊……你就给我吃点嘛!哥哥我最近都瘦了……”
“你看我这肚子……”
朱厚照看都不看,直接转过了身子开始干饭。
任张仑再怎么多嘴,他也始终没有回心转意。
直至全部吃完,将碗放下的时候,张仑就再次凑了过来,只不过这次他并不是为了蹭饭。
“厚照,你这是从哪儿找来的匠人?”
“怎么看着还挺厉害!”
“将作监!”朱厚擦掉了嘴上的油水,而后又把手在张仑的衣服上擦了一下。
“我早就盯上应天府将作监的匠人了。”
“本来还有点不好开口,这次本来打算借着这件事情从徐师那边把人要来,结果没想到一去,徐师就主动把人给塞过来了,倒是省了我不少事情。”
“回头这些大匠你得给我安抚好了。”
“该给的银钱、粮食要是少了一分你就给我等着!”
能够进得了将作监的匠人,那可是都要外行人都明眼能看出来厉害的,真要是放到内行眼里,基本上个个在匠人之中都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大拿。
这种白得的牛人,不安抚好了去哪儿再找?
到时候明面上有他自个儿压着,暗地里又有足够的利益捆绑……
别人就算是有歪心思想挖人也没什么屁用。
“哦?”
见朱厚照这样说,一时间张仑也是瞪直了眼睛。
“厚照你这么说,将作监出来的这些匠人,确实都很厉害咯?”
朱厚照直接翻了一个白眼给他:“我说了多少次了,大匠!你丫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大匠!”
“不懂,你说说?”
朱厚照直接一巴掌印了正嬉皮笑脸的张仑满脸。
“爪巴!”
“反正这帮大匠,你要是不给我伺候好了,小心我给英国公告状!”
张仑白眼一翻,直接躺倒。
“去吧,赶紧去。”
“就会拿那老头子压我,没意思,真没啥意思!”
“把千锻刀可还是我打我家老头子那儿顺来的,你可不能忘!”
“回头那老头子真要跑应天来找我麻烦了你也逃不了……”
朱厚照站起来踢了他一脚。
这个狗东西,难不成真是躺平了?
当真是毫无世俗的恐惧了呗?
“赶紧给我滚起来!无赖!”
而后他就往郑老那边走了过去。
早就吃完饭的一众将作监大匠都齐刷刷蹲在旁边,目光更是全部都聚集在郑老铺开的图纸上,没有一个人出口说话。
“那个……郑老……”
近了之后,朱厚照刚一出声,所有匠人的目光就都齐刷刷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到了什么叫做芒刺在背。
但即便如此,朱厚照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这图纸你看得如何了?可能看懂?”
提及这个,郑老顿时眼睛就亮了起来。
“能!”
“肯定能!”
只是说着说着,他眼底就多了些许不满:“就是这上面有颇多标解太多余了。”
“也不知道是谁多手添上去的!”
看着郑老手指的方向,朱厚照就轻咳了一声出来:“那个……总要容不懂的人做些自己能明白的标注吧……”
而刚刚赶过来的张仑却是满脸抑郁。
好家伙……他成那个多手的了……
听了这话,郑老就砸吧了一下嘴,神色软化了一些:“那也不应该乱作!”
虽然依旧嘴硬,但明显他已经认可了朱厚照所说。
绕开这个,下一刻,郑老神色就多了些许激动。
“殿下,可否引荐一下画这图的大宗师!”
“这可是一位真正的大宗师啊!”
他说话极为语无伦次,但听了这话的周围人却一点也不在乎,反而是用同样的目光看向了朱厚照。八壹中文網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别人不懂,他们这群几乎把一辈子都搭在这个上面的人又怎能不懂?
就是说一句大宗师恐怕都是小瞧了!
就这种图纸的详细程度,若真是一个人能研究出来的,那最差也得要大半辈子才能做出来这种心血!
这种人,不叫大宗师,叫什么!
朱厚照脸上神色颇有些尴尬。
大宗师……
虽然图确实是他画的,标注确实也是他注的……
可那些东西真要说过来的话,那是后世一整个行业里的人在近百年间一步步、一点点完善出来的,多少人的心血自然也就用不着说了。
所以大宗师这名头……他要是领了……
真爽!
“郑老,实不相瞒,这图是我一人画的……”
话一出口,郑老当即就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殿下你这……”
“这话可不能开玩笑啊!”
“妹开玩笑!”
朱厚照直接就指向了首页的总图。
“那个地方,分页第十七,有具体形制图。”
“那个地方,分页第八!”
……
随着他出口,郑老手下的速度也是快了许多。
等到声音彻底落下,他也就确认了朱厚照所言不假。
但同样的,现场立马就彻底陷入了沉寂。
不同于未入朝的匠人,他们这些在将作监的,自然明白一件事。
朱厚照是太子,一国储君。
平日里拿这些东西玩玩自无不可,但还是得知道正事所在。
外人可以规劝朱厚照去做正事,但绝对不能规劝朱厚照将拿来玩玩的事情当正经事。
但再一想……
大宗师啊!
顿时一抹痛感就涌上了心头。
要是……
为啥这个大宗师要是朱厚照啊!为啥不换一个人?就算换一个太监也好啊!到时候怎么说也把他给供起来!
“咳……”
“那个,郑老……”
“这个图你是看得懂吧?”
“那自然!不止是我,将作监的每一个匠人都能看得懂!”
下意识回了一句之后郑老就很是无奈地挤出来了一抹笑容。
“殿下,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就是不冲着这饭食,单冲着这一份图,我们这些匠人也都一定尽力而为!”
得!被看出来了!
既然这样,朱厚照也索性就不再隐瞒。
“不瞒诸位,确实是有事情要麻烦你们。”
“除去这一份图,其实还有另外一套图册,这些是所要修筑的铺面,那一套图更多的就是百姓的民居。”
“等这份图纸上的东西全部修筑起来之后,就要照着另外一套图纸去给南城的百姓重修居所。”
“说过来也算是一点功德之事了。”
说完之后他就稍微停顿了一下:“我就是想让各位大匠,指挥着那些不懂的民夫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些事情做完。”
“诸位放心,只要在这儿做事,该有的银钱、饭食一律不少,就像今日各位所吃的这些。”
大匠,有大匠的用法!
杀鸡焉用牛刀?
若是真让这群大匠一件件一桩桩上手,那才是浪费!
“百姓的事情不能多拖……”
声音落下的时候,朱厚照眼中难得闪过了一丝疲惫。
手上事情太多了啊!
别说是他,就算一个精力正旺盛的壮年人,也绝对撑不下去太久。
也难怪皇帝向来短命……
心要明天下,也要算朝堂。
再加上百姓兴亡哀苦……
以及国家现在和未来。
明君不好当!圣君也不好当!雄主更难当!
朱厚照一说完,郑老就直接开口将之答应了下来。
都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他又岂能看不出来朱厚照眼底那一抹疲意?
“那就这样吧!”
朱厚照轻轻踹了张仑一脚:“死胖子,你看着安排吧!”
“我有点累,回去先歇息一下了。”
声音落下的时候,他就已经走出去好些了,连张仑‘嗯’出来的那一声也没有听到。
“怎么回事……厚照……”
他何时见过如此的朱厚照了?
“小公爷,殿下他就是累了而已……”
郑老遥遥看着朱厚照的背影,眼底颇有着些许感慨。
大明有多少时候没有出现这样为百姓着想的太子了?
他的感慨却掩不去张仑心里的担忧。
而朱厚照,一回到家里就直接回了房间,连口水都没喝就在床上趴下了。
……
【累吗?】
【累!】
【那你想走了么?】
【我……心血在此了啊……武宗孝毅皇帝……】
【叫我朱厚照!】
【……】
【是不是觉得我很像一个小孩子?】
【……】
【可你不也是一个小孩子么?随性而为,随心而行,就是我比你少了一些小心,你比我多了一分心机而已,我们不都想要这个汉家天下永昌么?就是我比你多了一份私心,如果这个汉家天下依旧是我朱家来坐,那就更好了……】
说罢朱厚照就笑了。
【喂,那个谁……】
【以后能不能给我庙号留着啊!这个武字还是很不错的,就是谁都有庙号,看着有点掉价啊!】
【不管了,反正这些破事儿都你的了。】
【走了!】
黑暗中,朱厚照幽幽醒转。
“狗东西……”
“真会丢担子……”
骂完了这一句之后,他的鼻息就再度平复了下来。
一觉,天昏地暗!
等朱厚照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腹中空空了。
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辟谷一样。
虽然饿,但却神清气爽,一点也不复先前那般疲累。
“古古怪怪……”
下意识念叨了一句之后,他就推开房间门走了出去。
但等脚下落实之后,朱厚照就看着正在房门前走廊里熟睡的众人陷入了沉默。
朱秀荣、刘瑾、如花、张仑、徐溥、王守仁、王华、牟斌、一众勋贵子弟、锦衣卫众人,还有不少侍女太监。
可以说从前到后,整一个走廊都被挤满了。
朱秀荣趴在如花怀里,背上盖着的就是刘瑾的绒袍。
后面徐溥倚在王华旁轻轻打着盹。
可以说只要是这次随着朱厚照到应天府来的所有人,都在走廊里待着。
至于原因,那就只有院子里好像已经下过雨了,若是不差,应该就是昨晚。
当即他就抿紧了双唇,最后挤出来一个很古怪的笑。
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就抬脚踢了刘瑾一下。
“狗东西,还不起来去给你家太子收拾吃的东西,还睡!你家太子都要饿死了!”
“嗯!”
哼出一道鼻音的同时,刘瑾眼皮都还没彻底睁开就要往厨房走。
可迈开两步之后,他就反应了过来,然后立马转头。
等看清朱厚照的时候,直接泪崩。
“殿下啊……你可算是醒了,你都不知道那该死的医者说了什么……”
“呜呜呜呜呜……”
眼看着刘瑾将眼泪鼻涕都抹在他裤子上,朱厚照也是翻了个白眼出来。
而他的哭泣声更是引得其他人睁开了眼睛。
其中第一眼最为激动的,莫过于那些勋贵子弟,一个个不顾形象直接就扑上来抱住了朱厚照。
“兄弟们!我就说咱殿下不会食言的!你们现在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