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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又一年(1 / 1)

鞭炮像炸锅的豆子,噼里啪啦一阵接一阵的响。每一串都那么欢乐、喜庆,家家户户笑逐颜开欢天喜地地迎接一年中最隆重的一餐——年夜饭。卞爱在厨房里忙活大半天,终于可以开饭了。“大龙,放炮。”

卞爱吩咐大龙。很快,院子外响起急促的鞭炮声,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飘来。卞爱吸吸鼻子,多么熟悉的味道。恍惚中,她仿佛看到瘦弱的妈妈欢快地忙进忙出,奶奶端着香酥的炸鱼片从厨房的烟雾中走来。她和姐姐在院子玩跳绳,一闻到炸鱼片的味道,像两只小馋猫立刻围拢上来。“别急,今天不限制,随便吃。天天盼过年,终于盼来了……”奶奶笑呵呵地说,皱纹像门口的柿子树皮,裂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口子。那时候,平时难得见荤腥,零食更是稀罕。大人的手把得死紧死紧的,一分钱也不肯给孩子。小孩子最盼望的是家里来客,瘦瘪瘪的肚子总算捞着一顿大餐,肚子撑得难受。脸上乐开了花。可时光如水,覆水难收。逝者已去,归于尘土。卞爱不觉红了眼睛,周围的热闹加剧了她的落寞。自小龙走后,刘姨又哭又闹,一病不起。警察上门核实了情况,对方同意私了,但要求赔付全部的医疗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否则要依法办事,追究小龙的刑事责任。家里愁云密布,冷冷清清。本来就言语不多的父亲愈加沉默地坐在门槛上,如果不是嘴里间或吐出一个接一个的烟圈,你真的以为那是一尊雕像。卞爱把几个简单的素菜摆上桌,对门口的雕像说:“爸,进屋吃饭吧。”

雕像半晌才慢腾腾地起身,收拾烟斗,黑瘦的脸看不出情绪,抓起一个馒头闷头吃起来。“哎呦,这个挨千刀的,把家里全掏空了。让我们以后还咋活?气死我了。”

刘姨躺在床上又开始哭闹,外面的鞭炮提醒她,今天是大年三十,家家户户大团圆的日子,老百姓不远千里万里都要往家赶的日子,鞭炮声似一声声闷雷,把她的心炸的七零八落,八爪挠心呀,“打小看大,我早就说,老二心大,性子野,不好管,趁早给他寻个媳妇,让他有个管头。你不听,偏要等老大先把事办了。结果咋样?出事了吧!大年三十,天寒地冻,他一个人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两眼一抹黑,在哪过年?在哪睡觉?能吃口热乎饭吗?能穿暖吗?疼死我了,疼呀……”刘姨捶打着自己胸口。“妈,小龙去了南方,那里比咱这暖和。冬天都不用穿棉袄。”

大龙端着饭进来安慰他娘。卞爱竖起耳朵听屋里的动静。他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女人反而放生大哭。“你个没用的,没良心的,你在家冻不着饿不着,可知老二孤孤单单一个人脚踩生地方,要啥没啥,怎么活?从小到大,他啥时候吃过这苦。”

“妈,老二嘴甜,机灵,讨人喜欢,出去不会吃亏的。再说,他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吗?借这个机会出去,说不定哪天回来成大款了呢?就像村里的三娃一样,有小汽车、小洋楼。”

“傻儿子,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你不明白的。呜呜……我可怜的儿啊……”说着,女人又嚎, 声音像破锣似的,嘶哑且刺耳。卞爱看父亲突然站起来,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眉毛拧成一团,“大龙,来吃饭。莫管她。”

大龙看看干嚎的母亲,又看看外间,“妈,别哭了,大过年的……该高兴才对……”“滚,滚出去!老二走了,你们都高兴,称心如意了?”

女人指着大龙。大龙连忙摆手,“没有,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那你是哪个意思。”

女人掀开被子,哧溜跳下床,鞋也没穿,跑到父亲面前,“还有你,老东西!不管不问,净装好人?整天闷声不响,鬼知道打啥坏主意。小龙呀……你走了,妈也活了,死了干净……”“你……”父亲气的脸色铁青,“小龙出了事,谁心里好过?不好过能怎么办?日子就不过了?不还得过下去。你看不开,谁劝也没用。心里的事得自己想,想通了就好了。这些年来,我对他哥俩怎么样,你该有个数。”

“呸,老东西,有个屁数!你一早看老二不顺眼,不肯拿钱给他盖房子,倒有钱供着啥也不干的姑娘读书。一读十几年,谁家的姑娘十七大八了不往家拿一分钱,白吃白喝。啊,你说说看。老二要是你亲儿子,你能不管不问吗?你说,你能吗?”

卞爱见女人腰若水桶,蓬头垢面,跳着脚质问父亲,活脱脱一个母夜叉。“为了小龙,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可咱家没钱没势,公安局又没有认识的人……”大龙插嘴。“闭嘴!”

女人怒道,“你也是不中用的废物,这么大人了,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子。”

父亲盯着女人看了半天,嘴角抽动几下,“小爱,大龙,吃饭。”

他们默默地吃饭,父亲掏出烟袋猛吸几口,他的脸迅速被悠悠蓝烟淹没。女人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自己的种种不易。卞爱看着她表演,接下来该是上吊了吧。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可是玩的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果然,女人看没人理会,爬起来,“娘呀,我不活了!没法活了,没脸活了。儿子走了,不知死活,家里这个要钱,那个要钱。一年忙到头,两年忙到黑。还要贴补八竿子打不着的兔崽子,一个个都来喝血。我活个什么劲,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扯着破锣嗓子嚎叫,作势向墙上撞。见没人拦,女人一个箭步冲到父亲跟前,一把夺下他的烟斗,狠狠地甩在地上,“都盼老娘死,是吧?老娘偏不死。”

抓过酒杯,“咕咚”一声下肚,“老娘倒要吃饱喝足,好好活着。”

恨恨地咬手中的馒头,恨恨地吞下去,仿佛是真咬在她恨的人身上那般解气。父亲把一盘芹菜换到女人面前。卞爱哑然失笑,这是什么事!简直不可理喻。纯属借题发挥,指桑骂槐,无理取闹。其实女人最生她的气,怪她白花家里的钱。上次回来给方悦姐弟买点零食,被她知道了。从那以后,看她和你不顺眼了。年夜饭在一场闹剧中结束。夜深人静,卞爱翻来覆去睡不着。本来看在大龙小龙的份上,她可以不跟她计较,只盼父亲将来老了,身边能有人照看。现在看来,你能指望一个视钱如命,胡搅蛮缠的人善待一个又穷又老的老人吗?她替父亲感到悲哀、不值,父亲用血汗把他们养大,供他们读书,给他们盖房子。一个父亲该做的,他都做了。可那个女人呢,对她和姐姐做了什么?逼姐姐早嫁,嫌弃她读书,任奶奶一身生疮,臭烘烘地死去……难怪被黑化,后妈真的没几个好东西。老话不假:有后妈就有后爸,亲爸慢慢也变成后爸了。 父亲的处境并不轻松,那只怪他自己娶妻不贤,自作自受。多年来,事事顺着那个女人,任由女人牵着鼻子走。对她这个女儿,极少过问。上大学以后,他们之间愈加疏远。连对姐姐两个孩子也极其冷漠。女人那样闹,父亲不但没责怪她一句,还把菜端到她面前讨好她。卞爱心底一片悲凉,果然被吃的死死的。女人随便耍点小手腕,他只有吃瘪的份。靠着姐姐的嫁妆她才有继续读书的权利,和那个女人有半毛钱关系吗?就连这点钱,她也觊觎。生活像一团乱麻,卞爱理不出头绪,索性披衣坐起。此时,外面响起守岁的鞭炮声。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到来。另一个可怜人也在挣扎。“我不会出国的。为什么要处处安排我的人生?为什么要赶走小爱!为什么要这样?”

陈晓渡眼里闪烁着怒火和不甘。一桌美食无人问津。“妈妈没有赶走她,是她自己不辞而别的。”

陈母试图安抚儿子。“就算你没赶她,也一定做了让她伤心的事,否则她怎么会走?”

“你为了一个女人和家里闹,看看你那点出息!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事业,有了事业,还怕没有女人。天下好女人,漂亮女人多如牛毛。”

“哼,”陈晓渡冷笑一下,“若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你以为我和你一样。”

“你……”老陈脸气的煞白,“不管怎样说,这事由不得的你。”

说完拂袖离去。夜深了。陈晓渡立在窗前,眉头微蹙,深眸忧郁地凝视远方的夜空。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洪叶的病情总算稳定了。洪叶为他受伤,已让他心里愧疚,又因为他和妈妈,害她痛到晕厥。他不忍心弃她于不顾。只好把小爱的事压一压。小爱,她会理解我的,会照顾好自己平安到家的。她为什么不写信或者打电话,让他知道她一切都好。她一定是生他的气了。倏地,一个想法一闪而过,他紧闭的嘴角绽放出一抹笑意……等着我,小爱,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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