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间,已住了三月有余,除夕已至,师徒几人虽隐居山野,也不能免俗,将住处打扫一番,除旧迎新。铁砺、方宪堂屋洒扫粉刷,苏震独自在内室收拾衣物被褥,刚从竹筐中拿出几件衣服,却发现数月前从猴群中捡来的那个布包斜倚筐壁,覆在衣物之下。苏震暗暗好笑,当时回屋后,随处一放,竟无从觅得,原来竟在这里。当即顺手拿出,搁在桌上。不知不觉忙至午间,打扫已毕,师徒在院中坐下,准备午膳。苏震将布包拿出,打开放在桌上,对众人说道:“不知是谁的包裹,被群猴所窃,遗落至此,也不来寻。”
铁砺笑着接话:“你藏在屋内,谁人又能寻到?”
小苏脸色一正:“师兄不知,我每次下山,都与乡邻打探,有无寻找此色包裹之人,均未有人来寻。”
不等铁砺回答,魏离已将包里的符箓、罗盘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起来。良久,转头对李铭坤说道:“师弟,你来看看这是什么符箓。”
李铭坤答道:“师兄看时,我在一旁也看了,这几张符虽画于黄纸之上,却乃龙章凤箓之文,灵迹符书之字,隐现云雾之气,需由通晓上清三洞经的有道之士才能画出此等云篆天书。据说天师所制之符箓能位登天人、佐天行化、助国救民,这些符箓虽不是天师所制,但镇魔压邪、消灾度厄、治病求福当不在话下。只是愚弟不明,有此等修为之人,包裹何以会被群猴所夺。莫非此人已遭不测?”
魏离不语,又将手中的风水罗盘掂了掂,细察起来。罗盘又称罗经,取包罗万象、经天纬地之意。古时虽然无磁场一说,但古人早已发现磁针原理,制出世界上第一个司南(指南针)用于航海、远行。继而融合太极、阴阳、五行、八卦、河图、洛书、星宿、山川、方位等,制成罗盘,把气、理、数、形协调一致,用于寻龙点穴、消砂纳水、立向布局。魏离手中罗盘虽为上等黄花梨木所制,内盘却仅5层,盛托的外盘约二指来厚,雕工甚是粗陋,盘中指针也似动非动地偶尔轻摆。铁砺在一旁大笑:“用此等罗盘测出的风水,定是大凶之地。”
魏离将罗盘和符箓一起放回桌上的包裹,徐徐说道:“非己之物,一介不取,小苏可暂且将东西收好,以待失主。”
说罢,叫徒弟们摆上酒肉,开始午膳。方宪席间向李铭坤敬酒时,忽然觉得平时素以稳健著称的师叔,今日竟透出一丝局促不安,似乎l连眼神也变得有些游移不定了。又过得几日,便是正月初九,此日为玉皇圣诞,俗称“玉皇会”,相传天上地下的各路神仙在这一天都要隆重庆贺。是时普天之下的道教宫观内均要举行隆重的庆典。往年,师徒三人均要前往山顶玉皇大殿诵经祷告,方、铁二人愿能得报国仇家恨,而苏震却盼早日与父母团聚。这日清晨,三兄弟练功已毕,回到住处,只见魏离独自一人在院内吐纳,却不见李铭坤,正待询问,李铭坤却从屋内踉跄走出,倚门而立。原来.,昨日李铭坤进城访友,饮至半夜方回,山中雪大,感受风寒,今日竟然病倒。几人连忙上前扶住,搀到屋里坐下,魏离正欲为其把脉。李铭坤挥手道:“不妨,区区外感风寒,家里有药,苏震帮我熬一罐吃了,发发汗便好。师兄今日有事,你先去忙。我服了药休息休息随即上山寻你们。”
原来川南本多草药,师徒几人久居于此,平日也同乡民一样,在山中采些黄芪、防风、白术、荆芥等药材,晾晒炮制后,储存以备不时之需。魏离见李铭坤如此说,不便强求,只得吩咐苏震照看好师叔,领着方、铁二人上山而去。苏震在侧室内挑了些解表散寒的药材,放入砂罐,盛了大半罐水,打算将药浸泡一刻钟,再行煎煮,以期药效更佳。泡好药后,转身回屋,想看看师叔情况。进得屋内,却见李铭坤正在收拾衣物,动作敏捷,哪里有一丝患病的样子。李铭坤听得苏震进来,继续埋头整理包裹,也不回身,直接唤道:“小苏,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苏震惊疑不定,走上前去,只见师叔正在将罗盘放在床上,正在细细摩弄,表情严肃,小心翼翼,深怕漏掉一寸地方。半晌,李铭坤缓缓说道:“我在黔中时,同一个憋宝人相处数日,曾教与我一些寻宝的粗浅技艺,当日你将罗盘拿出,我便觉得此物不凡,方才细细察之,里面隐隐有宝气逸出,流转凝结成龙形,若我猜的不错,罗盘里面藏有异宝。可惜我不能将之打开,一探究竟。我欲近日离开此地,寻访朋友,你可否将此物容我带去细细参详?”
小苏有些不悦:“师叔,那你当日为何不将此事告知我师父呢?师叔要走,向师父讲一声即可,何故装病不辞而别?”
顿了顿又接着说:“此物若是我的,送与师叔又有何妨?只是罗盘是他人之物,师父说需留存以待失主,我无法做主。”
李铭坤叹道:“这数月来,我见师兄早已锐气丧尽,哪里还有半分反燕心思。你两个师兄同他隐居在此久矣,虽勤加习武,略有小成,却丝毫不谙江湖之事,一个二流高手他们都不一定能胜过,遑论刺杀燕贼。现妖僧云游未归,郑和远在海外,本是刺杀朱棣的绝好时机,但燕贼身边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一身横练功夫刀枪难伤,加之阴鸷狠毒、心思缜密,也着实不好对付。我欲至江阳寻访一位故交,与之共商刺燕大事。我这位故交道学精湛,法力高深,或可助你了却心事也未尝可知。你在此处空候机缘巧合,想重返你父母身边,不亚于缘木求鱼,不如与我同去,如何?”
小苏听得此话,不由愣住,觉李铭坤此话有理,自己居丹山已有八年有余,父母之事无丝毫进展,确实心烦,但就此离去,却又不忍,说道:“师叔,此事事关重大,且师父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我不告而别,有违师徒之道,待我禀明师父,再与师叔同往,不知师叔允否?。”
李铭坤嗤道:“你若告知你师父,到时想走也走不了了。不如现在就走,事后我修书一封,与他解释。”
小苏正待争辩,屋外有声传来:“想不到在师弟眼中,我竟成了一个暮气沉沉、不通情理之人。”
寻声望去,魏离站在门口,方宪、铁砺侍立左右。魏离也不顾李铭坤尴尬,走近小苏,把手轻轻搭在他小苏肩上,继续说道:“八年了,你虽未入我门墙,我却早已将你视作亲传弟子。这几年来,每逢月圆,我都去那龙穴查勘,希望能找出一些你穿越的端倪,可始终未能如愿。你我初见时,我就有言在先,有朝一日你要离去,我绝不阻拦。今你师叔有良策助你找寻父母,你可随他同去,若能达成心愿,为师亦不胜欣慰。小苏想起多年来魏离不分寒暑,悉心照料,教导武功,传授学识,对自己关怀备至,恩情不亚于双亲,自己涓滴未报,今要与师父分别,着实不忍,流泪道“师父,我不走了,我不会离开你和师兄,再说我便同师叔前去,也未必能寻到回去的方法。”
魏离怜爱地拍了拍小苏的肩,说道:“你继续留在此处对找寻父母毫无裨益,跟你师叔出去或有收获。就算去游历一番,涨涨见识也好啊。若在外不如意,想师父师兄了,随时回来,我们依旧是一家人。”
方宪、铁砺也走上前来,与小苏话别。铁砺强笑道:“记得当初我们相逢之时,我说过的话吗?出去后需多结交朋友,看有无办法可以助你达成所愿。也要好好练功,切勿荒废了。还有,不要做有辱师门之事,不然我可要清理门户哦。”
说罢,也红了眼眶。方宪瞪了铁砺一眼:“也不说点好的。小苏你放心同师叔去。师父有我和你铁师兄照顾,你不必牵挂。此行江湖险恶,务必处处小心。如果机缘巧合,找到回去的方法,来不及辞行,你无需犹豫,随心去做就是。万一有事需要我们协助,可请师叔飞鸽传书告知,我和铁师兄定会前来。”
见小苏脸上仍有泪痕,方宪用手为其轻轻抹去:“此去江湖非易水,何来珠泪饯同袍。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不要再作小儿女状,惹师父伤心。”
铁砺在一旁嚷道:“用酒食送行才称饯,眼泪可做不得数。小苏你再陪陪师父和方师兄,我来准备酒菜,你这一去,不知道何日才能再尝到我的手艺呢!”
小苏叫道“师兄等等”,将床上包裹内的三张符箓取出:“上次师父说这些符能消灾度厄、治病求福。师父师兄你们把符留在身边吧。”
魏离道:“傻孩子,你出门在外,带上此物,更有意义。”
见小苏不肯收回,于是接过,将两张符分别递与方宪、铁砺,把另一张交还小苏:“你们三兄弟一人一张,作个念想。我自己也会画,就用不着了。”
铁砺将符文收入怀中,转身朝厨房走去。魏离、方宪与小苏谈话交待,独剩李铭坤兀自坐在床前。不一会,酒菜上桌,席间魏离再三嘱托李铭坤好好照顾苏震。众人吃过饭后,魏离起身回屋,将自己佩剑取出,赠予小苏。苏震起初长跪不受,经师叔师兄劝说,方才收下。魏离见天色不早,也不多言,叫李铭坤引小苏上路,挥手道别后转身回屋。方宪、铁砺却执意要送二人下山。小苏也想同师兄多呆一会儿,于是四人同行,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