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夜里,除了几声虫鸣和狗吠,寂静的几乎要死。家家户户白炽灯透过窗户组成了昏黄的色块,屋里闪烁着身影,像太阳里的黑子在移动。翟家院里今夜很热闹,屋里杜娘早已熟睡,而屋外房檐下,翟裕良举着手电筒,直直地照着房檐下的一个家雀儿窝,而在家雀儿窝边你能清楚的看到,一个小脑袋在东张西望,在强光的照射下,它根本看不见眼前的一切,也不知道危险的临近,正阳、正翔悄悄地爬上窗台,正阳挺直身子,粗壮的胳膊一把把正翔抱起来,往高举,直到正翔能够够到房顶,此刻爷仨儿都屏住了呼吸,正翔突然伸出一只手扑向那东张西望的小东西,顷刻就将小家伙抓在手里,正翔摆动着手臂欢呼起来:抓到了,抓到了!正翔这一晃不要紧,弄得正阳手忙脚乱,讲道:哎哎哎!别晃,别晃!老弟,别晃。说着脚一挪,跌了下来,幸好翟裕良在下面擎着,将两兄弟牢牢地接住。父子三人拥在一起,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这时,正阳突然发现邻家的园子里有一个黑影闪过,因为村里最近传闻闹鬼而且多家出现了丢鸡丢鸭丢狗的现象,正阳怀疑是小偷,趴在翟裕良的耳边,悄悄地说道:爸,邻家王叔家有小偷,我看一个黑影刚刚闪过。正翔在旁边也听见了,突然大叫了一声:小偷?正阳忙把正翔的嘴捂住,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翟裕良说道:捂你老弟嘴干啥?有小偷,就抓啊,有啥啊?爸去看看。正阳:爸,我也去!(嘟着嘴)为民除害!正翔也跟着说道:我也去,我也去。翟裕良:好吧,注意安全哈。翟裕良随手从地上拾起了两根木棍,一根塞到了正阳手里和一根塞到了正翔的手上,正翔把刚抓到的家雀儿扣在了窗前的一个破盆里,爷仨儿小心翼翼地翻过邻家的墙,邻家的人显然已经熟睡,站在窗户外都可以听见男主人呼呼地打鼾声。邻家是个养鸡大户,本来是紧靠村子最西头的,养了很多鸡,其实是很不安全的,后来翟裕良挨着邻家盖起了房子,成了村子的最西头的人家,也就相当给邻家筑了一堵防护墙,所以邻家一直与翟家关系很好,经常帮助翟家。邻居家的鸡窝在后院,是用全砖垒的一个仓房,足有一百平米那么大,里面养着上万只鸡。翟裕良知道如果真的有盗贼,一定会去那里,便带着正阳和正翔手牵着手慢慢地向邻家后院移动。到了后院,果然不出所料,后院鸡棚的门锁已经被撬开,翟裕良和正阳、正翔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趴在门缝,悄悄地往里看,只见一个身穿破旧的麻布衣,土布裤的瘦高的男子,年龄也有五六十岁了,用手里的钳子用力地将一个装鸡的大铁笼子剪开,抓出几只鸡放到放到一个麻袋里。正阳小声地趴在翟裕良的耳边说:爸!可以抓他了吧。翟裕良想了想说:先别动,跟着他,看看他去哪再说!正翔,用大拇指拖着腮帮略有所思似的点点头。那瘦高的小偷,装了四五只鸡,扛起麻袋便往外走,翟家爷仨儿忙躲在房体后面偷瞄他,只见那小偷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提着五只鸡翻墙都有点费劲儿,但还是趔趔趄趄地向前移动,到了最后,干脆拖着麻袋往前走,翟家爷仨儿在后面一直悄悄地跟着,瘦高的小偷沿着村后的小路一直往前走,走了能有三四里的路,眼瞅着就到了村里的坟地,正阳、正翔有些害怕了,翟裕良拍拍两个孩子的肩膀,小声地说道:别怕!没事。(然后自言自语道):我倒要看这个瘦高个搞什么鬼。那瘦高的小偷穿过了坟地,又走了一里多地,突然在一个破旧的土房前停了下来,走进了土房内,翟裕良站在远处望了望这土房,这土房像一座孤坟一样矗立在那里,因为方圆几里根本没有任何建筑,这座破旧的土房就像从天而降一般,翟裕良不免的也有些心虚。慢慢地移步到破房子旁边,右手紧紧地握住翟正阳的手,翟正阳也紧紧地握住弟弟的手。爷仨儿趴着那破旧的土房的窗户想往里看,窗户上用半透明的塑料布糊着,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翟裕良用手指在塑料布上轻轻地戳了一个口子,一只眼睛往里看,只见屋里只有一个土坯的小炕,很小,看着的样子只能容纳下一个人竖躺,炕上也就躺着一个人,用厚厚地缝满补丁的棉被包裹着,那个人已经满头白发,看着的样子比瘦高的小偷还大二三十岁的样子,翟裕良瞪大了眼睛才看清,那是一个脸上布满皱纹,奄奄一息的老太太。那个瘦高个在小炕的旁边,一堆杂草旁薅着鸡毛,旁边是一个用土堆的小灶,灶上有个破锅,破锅里有半锅水。那瘦高个把鸡薅的咯咯只叫,直蹬腿。瘦高个突然双手把鸡举过头顶,用力的摔下来,那只鸡当时就被摔的晕了过去,或者说死了过去。瘦高个继续薅着鸡毛,一边薅一边把鸡毛放进身旁的编织袋里。过了一两分钟,整只鸡的毛几乎被薅得一干二净。那瘦高个把鸡放在锅里,低下身子提起编织袋,就朝屋外走去,翟家爷仨儿紧忙闪到房后,偷瞄着他。只见,那瘦高个提着编织袋趔趔趄趄地朝着返回的路走去,爷仨儿默默地跟着他,走了大概一里的路又来到了坟地,那瘦高个在坟地中间停了下来,蹲下身子打开编织袋,伸手把鸡毛薅出来一大把,紧接着就往坟地上扬,扬了一把又一把。这时翟裕良才顿悟,他明白了村里闹鬼的原因了,原来瘦高个是这样骗过了所有的村民,造成了村里闹鬼的假象。在一旁注视了很久的正阳,用手轻轻地捅了捅翟裕良的后背,小声地说道:爸!动手吧。翟裕良想了想:好吧!自言自语道:抓了他,问个究竟,为啥祸害村里的牲畜。说着,爷仨儿从那瘦高个背后悄悄地逼近,像一只老虎悄悄地靠近一只麋鹿,在距离瘦高个一米左右的距离,翟裕良停下来,突然从瘦高个背后扑了过去,那瘦高个没反应过来,被实实地压在了翟裕良身下,翟正阳,翟正翔忙上去扯住那瘦高个的两只手,翟裕良把不远处的编织袋拿过来,团吧团吧将瘦高个的两只手实实地捆在身后,又用身旁的稻草梗把瘦高个的脚,缠了一道又一道。爷仨儿才放心的站起身来,那瘦高个趴在草丛里不能动弹。翟裕良望着那满地的鸡毛,大声的问道:偷鸡贼,我们屯子丢的鸡鸭狗是不是都是你偷的,还弄得这么铺张浪费的,鼓弄玄虚。正翔在一旁拾起一根草杆,打了一下瘦高个的头,噘着嘴说道:臭偷鸡贼。那瘦高个的脸紧紧地贴在草地上,沉默了有半刻钟,突然将脸转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翟裕良透过那大眼睛能看出来,瘦高个的眼圈含着泪水。翟裕良突然沉默了下来,低下头想了想那破屋所见的一切,说道:有什么隐情你说吧,说吧!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示意正阳扶那瘦高个起来,正阳过去将瘦高个扶起,坐在一个坟丘的墓碑旁,那瘦高个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非常沙哑:是,鸡鸭狗都是我偷的,我有罪。但!(这句话说的很重)请您宽限我几天时间。突然,那瘦高个挣扎着起身,一使劲儿噗通的跪了下来,眼里的泪水唰的一下倾泄下来,翟家爷仨儿被这一景象惊呆了,翟裕良走过去将那个瘦高个扶起来,说道:为什么?能谈谈么,那瘦高个止住了哭声,说道:我的妈妈快不行,您让我把她好好送走,行么!妈妈不容易,一辈子也没过过好日子。说着眼泪又下来了。翟裕良脑海中闪现出了刚看见的那个被棉被包裹的老人的形象。对这一切,翟裕良十分好奇又补问道:你和你的妈妈是怎么回事?怎么跑到这荒郊野外来了。那瘦高个,一双含着泪水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翟裕良顿了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是日本人的孩子,我的妈妈是被日本人糟蹋的……说完,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翟裕良听到这一切凝滞住了,年幼的翟正翔听见日本俩字,又举起手里的草杆打起那瘦高个,嘴里叨咕着:打死你个小日本。正阳在一旁一动不动,眼神呆呆地瞧着远处的坟丘。翟裕良慢慢地走到正翔面前,突然抓住正翔晃动草杆的手,厉声喝道:别打了……正翔吓了一跳,疑惑地望着父亲,一松手,那草杆滑落下来,落在那瘦高个的怀里。翟裕良蹲下身来,将那草杆拾起扔到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缠绕在瘦高个手上的编织袋解开,又把缠绕在瘦高个脚上的草梗扯烂。那瘦高个恢复了自由,直起身来,双手紧紧地握住翟裕良的双手,说道:谢谢您!谢谢您!代表我的妈妈谢谢您。翟裕良怔怔地说:不用谢!想了一会儿说道:能细谈谈您和您妈妈的故事么,我很感兴趣。那瘦高个放开翟裕良的双手思忖了一会儿,还是用那沙哑的声音说道:去我家吧,恩人,我把妈妈的早饭做好,慢慢跟你说。说着那瘦高个便一瘸一拐在前面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对翟裕良说道:跟上,恩人!翟裕良牵起正阳和正翔的手,好像不熟识路似的跟着那瘦高个,按着那跟来的路又返回到那间破屋。翟裕良走进破屋才发现,破屋里的条件,远比从外面看到的更恶劣,那狭窄的小炕支撑的砖块已经破碎,漏出几个不规则的黑黑的小洞,那老人包裹的棉被漏出几块黑心棉,四周包裹着稻草,老人那张脸上几乎看不到肌肉,颧骨高高地隆起,旁边低矮的土灶表面凹凸不平,脱落掉一层层土坯,漏出杂乱的洋草,上面的破锅瞅着有几十年的历史了,锅底全是锈,那只退了毛的死鸡摊在锅底一动不动。翟裕良和正阳、正翔走进破屋根本就没有坐的地方,于是便蹲坐在靠近窗户的一堆稻草旁,那瘦高个,用一个70年代表面畸形的,掉了漆的铁茶缸子,从一个从半腰截断的酱缸里舀了一下水,水里还飘着稻草叶。那瘦高个小心翼翼地将一杯水端到翟裕良面前,翟裕良接过水,说了一声“谢谢”,看着飘着草叶浑浊的水,呆呆地杵在那里。那瘦高个又走到那低矮的灶台旁,把那只死鸡从破锅里揪出来,拿起破锅从那酱缸里舀出一锅水,坐在破灶上,然后从身旁抓了一把稻草,塞在那小小的灶坑里,又从那破旧的上衣的破兜里取出一盒火柴,咔哧一声划燃一根火柴,点燃那稻草,那瘦高个“唉!”
的叹了一声气,回过头望着翟裕良说道:我和妈妈在这已经住了有十年了,我们是从隔壁村逃到这的,在这之前已经不知换了多少个村子,自打我一出生,母亲就备受谴责,他们说母亲卖国求荣,生了个杂种。母亲为了保护我,多次被拉出去当街示众,打骂。可她只是把我当作一个生命,一个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说着那瘦高个的眼泪又一次、唰地一下落下来,然后重重地说道:我恨日本人,这辈子都恨……翟裕良也在一旁也听得泪眼模糊,说道:原来你和你的妈妈是被逼的来到这荒芜人烟的地方居住的,唉,中日之间的矛盾,不能累积到后代身上啊。那你偷牲畜是为了什么啊?那瘦高个用手擦擦眼泪,又往那灶坑里填了一把草,说道:母亲快不行了,母亲这一辈子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我只不过想让母亲走的幸福些!我也不想去偷东西的,实在没办法啊,妈妈都这样了,我不能再让妈妈每天都吃些野果、草根了。“唉!”
正阳突然在旁边叹了口气,然后用怀疑的的眼神问道:那你为什么又居心叵测的弄出什么闹鬼的事啊!那瘦高个回过头,看了看不知是清醒还是熟睡的母亲,用手抓住那破旧的被子,往那老人的身上又盖了盖,深沉的看着老人的脸,说道:我把鸡毛撒到坟丘附近也是为了让村民不要找到这,打扰母亲这最后几日而已,我知道这件事是不会瞒得太久的,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到我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出生就是一种错,但母亲没有错啊……翟裕良、翟正阳听着这一切,呆望着对方,正翔听了一会儿便将注意力转移到那锅里的鸡了,那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直冒泡,鸡肉也熟了,飘出一阵阵清香,正翔馋得哈喇子不自主地流出来。那瘦高个从锅旁拿起一根木棍,朝着锅里的鸡肉扎了扎,确认那鸡肉有没有熟透,然后又往灶坑填了一点稻草。瘦高个说道:恩人们,你们放心,等妈妈安心的走了,我一定到村里把所做的一切都坦白,负起该负的责任。翟裕良沉思了一会儿,正阳望着窗外,只见一块粉红色的晕光缓缓升起,慢慢变大,变亮,照亮了整个房间,对,天亮了,一宿就这样过去了。翟裕良朝着那老人望去,发现老人早已醒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那瘦高个走到那老人跟前,说道:妈!你醒了,饭都给你做好了。那老人的眼泪突然间从眼颊倾斜而出。翟裕良牵着正阳和正翔的手也走到那老人身边。轻柔地对老人说道:阿姨,我们走了,您好好注意身体,希望您长命百岁,我们和(翟裕良拍拍那瘦高个的肩膀)都是好兄弟,您放心!说着,牵着正阳、正翔的手就往外走,头也不回,慢慢地走远,在朝阳的映衬下,父子三人的身影,异常地夺目。那瘦高个一直站在门外看着爷仨儿的背影,直至爷仨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以下。翟裕良带着正阳、正翔,极速地向家里奔去,因为他知道,他们必须在杜娘醒之前,赶到家里。否则杜娘一定会闹个不休。爷仨儿风尘仆仆地奔到家里,幸好杜娘还没睡醒,正阳、正翔忙脱掉衣服钻到被窝里,翟裕良则急冲冲地奔到外屋地,开始做早餐。那一天,屯里很热闹,因为邻居发现了丢了几只鸡,就纠结村里人到坟丘,发现果然满地的鸡毛。村里闹鬼的传闻便越演越烈,可翟裕良关于那瘦高个的事什么也没说,也不让正阳和正翔到处瞎说。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过了一段时间村里再也没有出现丢东西的事件。只听说在北甸子放羊的老马说,在甸子上发现两具尸体和一把刀,尸体已经腐烂发臭,但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而且那男子是自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