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明澄照常去到了父亲那边。到达楼层时阿鼎母亲正在厨房,在为他做午饭。他谢过她,随后坐去了沙发上等候父亲出卧室。
他没了勇气再同她待在一起,是昨夜她的离场使他满怀愧疚;若是他先离场,那一定会在这样的独处好机会里厚着脸皮需求原谅。不知他是在等待她的开口还是等待这份微妙的气氛自然而然的散开;他享受被动的同时也担忧对方不能像他自己那样大度,而当占据主动时却又会显得无比自责。恐怕他昨日是逼迫对方先离场,将失态丢给了对方。 她将盒饭提到了玄关,随后也坐在了沙发上。此时他端正调整了姿势,将脚也从另一只脚上放了下去。 “你是不是连这样的错误都不肯道歉?”明澄连连道歉,起身坐在了她旁边,直至她笑出了声。他又坐回了原位,而她紧接着也跟了过去。他不解,询问是怎么了,她这才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交给了他。他领会,不知做何声,只敢附和她的笑声。她说他同父亲一样没记性,容易忘记重要的事。 “这不是件重要的事,已经不太重要了,我都不知道打过去该说些什么。”
“不要嘴硬了,过些天就要见面了,最好打声招呼。”
“也好,那就打声招呼——‘那晚的月亮不算好看,微风又裹着细雨,私语只念得冷清;我却睡得安宁。——这是我想对你说的话……这是我刚不久在电梯间里想到的,是送给你的。”
“你说的太快了,再说一遍。”
“不说了,不记得就算了,你之前也说过这种东西埋在日记里就行,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不再会去翻开。”
“再说一遍吧,就当弥补你刚提起昨天不愉快的事。”
“难道你就没一点错吗,反正我认为你是有错的,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对你尊称了,再怎样我也不会改口了。你还是想好个称呼让我叫唤吧,不然一句一句的‘你’让别人听见不仅要批我失礼,也会胡乱猜测你失责的——我就再给说一遍好了……” “称呼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预。你把这些天的事记下吧,我也会记住今天你对我的变化。”
“随意,反正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你也应该为我感到开心。我收起了你指责我的‘虚伪’,它再也不会存在了。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吧,也不会觉得这样的行为有失准则吧,或许在你我的眼里这样的行为是更进一步关系?——打住吧,大清早我不想说太多话,只会浪费你我对接下来一整天的精力。”
父亲西装革履从房间中走来,将公文包放在鞋柜后便去了阳台。阿鼎母亲随后也去阳台了,同父亲说笑了几句,拍了拍他的衣服,而后又回到了沙发上。 她向明澄说父亲已经准备好了,令他也起身整饬一下。他起身活动,伸展了几次手臂,扭动了几圈腰身,随后停下了,舒了口长气。她帮他扯了扯衣脚,拍了拍从沙发上沾的棉絮,而后才说了些夸赞的话。 去往公司的路上,父亲提起昨夜的不快之事,满口歉意。明澄笑了笑,对父亲说此事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起。父亲还连连说记性差,但最后二人也宛如平常那样了。 趁着中午时刻,明澄去到楼梯口掏出阿鼎母亲给的电话号码。他满怀期待,但时而又一阵胸闷袭来,令其不自然地拍了拍胸脯。或许这是盼望至极。 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引得他也发声了。当他停顿后那边静了一阵,而后传来查问,于是他耍起了把戏。 不久后对面传来笑声,知道了这位初次通话却以不凡方式问礼的人是谁;恐怕在他开口的那一会就已经暴露了。交换名字后两边为之欢声,没等到对面发声责问,他便率先发问了,问对面为什么以前不联系。那边传来“没大没小”便又笑了起来,他顺势说元宵过后会过去住。那边说早已听闻,并表示欢迎,随后便问明澄要不要打电话给其他人说说话,而他说不必,要惊喜,而后又问其他人知不知道此事。那边说只有阿月不知道而已,他却表示此事保密做得非常好。 不过他还是从正文叔那问来了阿月联系方式,但最后二人也没再说什么了,仿佛是常相见的人在交待事情一样。 他又打了个电话给阿雪,问她有没有回家,令她回复那封静思小姐的信,解释自己这些天繁忙没有时间去写信。她欣喜,说现在就可以写。他告知不要乱来,补充最后是要经过自己抄写的,并对她今天便能完成感到满意。她要带去学校写,他拒绝将静思小姐的信带去学校,只答应她用手机照下。她领会,通话中便已将草稿纸准备好了,连信也在念了。他作罢,叮嘱了几句便也结束了通话。 楼梯口的风阵仗有点大,吹得上下楼层的人没敢再将手搭在栏杆上,唯独他在那顶着墙面看手机。 他在想要不要点下拨号键,臆想的美好与无限的美好在较劲。他惊喜有这么个好机会可以再听见阿月清脆的声音,犹如混沌里的一串天籁,即便是再嘈杂也能领悟出她想要说的话。可一旦联系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言说这份惊喜,也怕破坏了这份若隐若现源源不断输送美妙的源泉;也怕她也是这般想法,怕她不能在此刻跃向自己的身子,怕她不能在此握紧自己的手,怕她不能在自己衣襟里悄悄擦拭泪水。恐怕是远处的安慰也不能给彼此带来实质性的心安,只能加重相思之情,难免令人忧心。 终于他不想再让阿月受这份相思苦了,自己也不用承受这份牵挂了,他欲将电话打过去,与她解释清楚从得知她离开的第一天开始至今所有的事情,以及想问问这些年里是不是忘了自己。尽管这一切由他一相情愿,但似乎所根据的事实必定也会演变成这般。 电话拨打过去了,屏幕上弹跳的动画也显得有几分见证的意义。转念一想,他赶紧将手机放在了耳边。一声声的“嘟”三秒不到便响起,直到传来一阵嘈杂声,打破了这一节奏性的冷请…… 手机传来了阿月的声音,这在他脑海里并不会陌生。他赶忙清了清嗓子,奋力说出了“猜下我是谁”,结果那边挂断了电话。 这不禁让他多想所谓的大城市难道存在这般普遍的骚扰电话吗?简直可恶,扰了雅兴,和被恶言相对没什么两样。又不禁想,为何她会如此敏感,难道经常被人骚扰?“垃圾城市”,他不禁叫出了声,转而就担心起了她的遭遇。 他又重拨了过去,这次他提前清了清嗓子,不想再被当作坏人。 电话接通时,他立即开口,以免那边传来恶言,留下不好的印象——“喂,连寡人都不认识了吗?”
。戏言脱口而出,对方停顿了好久,直至明澄疑惑是不是她没有在听,一连“喂”了好几声,同时混合着自我介绍……不久后那边传来了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笑声。
阿月说在第一个电话打来时就猜到了可能是明澄,因为电话号码的归属地是曾经家里的,还有就是那声开头表白也听出了一点他的味道,至于挂断,她耍着脾气说是当时没有想到,是过后才肯定的。 他们隔着电话述说了许久,但只是阿月一人滔滔不绝,明澄只是津津有味听着。阿月设下了无数个问题让明澄回答,他一一作答,可好似这无数个问题背后都是想要折射出对方的现状生活,些许含蓄得过了头。二人为之不厌烦,反而非常乐意,但在回答完毕一个问题时,总能听见对方的一声回应,拉长的回音,好似没有尽性,可转而另一个问题就填补上了这一所谓的遗憾。 阿月问他什么时候来南方,他却说不会去到那边,以后也没机会去……转而阿月便拆穿了这个谎言。他也不禁为这拙劣的演技而感到羞耻,同时感觉自己毫无情趣可言,连阿月都说自己一点都不会说谎。 他交待了自己的行程,让她准备个大房间等候入住,还让她收拾不要有灰尘。阿月不答应他的要求,只说等来的时候一起去做这些磨人的事。 他俩说闹了一番,最后二人好似都没了力气,才念念不舍将通话拉入尾声。道别时,阿月悄声了句“再见,小橙子”,明澄领会,补充了句“再见,小月亮”。电话已挂断,只见他还在拨弄着有些湿渍的手机发笑。 二人在这段通话中也表现得像个常见的人一般,没有过问这些年为什么没有打电话联系,也没讲为什么没传来个令对方都安心的消息。明澄在这场通话里显得轻松很多,只是在回答着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也没等到他发问,阿月自己便说出了相应问题的自身情况。恐怕那些陈年往事的为什么,还是要等到见了面才好为之述说…… 回家后阿雪第一时间从书包里拿了几张纸出来,神神秘秘地交给了明澄。 亲爱的静思小姐: 见字如面! 未能回答你的问题我深感歉意,我一定会在将来的日子里详细作答;未能回应的问题,是我近视眼的缘故,不久后我会去医院配戴一副眼镜的,为了能将你看得更清楚,也为了向你示意那些未能来得及开口的寓意,以及写在纸上的佳话。不仅是亲爱的你有批驳过我的眼睛,我的妹妹阿雪也向我提出过让我戴眼镜的做法。可结果是却不以为然,愚昧无知未有见识到光明的我怎会有像你这样的先见之明,所以我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妹妹的好意,还为此有意无意就去难为她。我想我这样的做法一定是错误的,可对你和对妹妹阿雪都不能再做出重来的选择,只能在心中时常自责,责备自身的愚蠢。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对你的“眼拙”,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被我欺压的妹妹阿雪。像你与我曾经在一起时探讨的“诚者,天之道”那样,我想只有诚实说出我的眼拙,才可以化解我对你们的自责;可是那些对你和对妹妹阿雪造成的负面影响,那就是你们需要要求我去做点什么了,这样的话也能让我快些回归正常的生活环境。我想这样的情况下我也会因此而满足吧,在致歉的过程还能有你们一起陪着我,肯鼓励我。 今年的雪景很美,陪着弟弟妹妹们一起在楼下堆雪人,还给雪人打扮得美美的。可是我在他们玩得高兴的时候,却把雪人给踢倒了,然后他们就从地上攥雪球砸我。这正是我想要的打雪仗,不过后来我被丢得满身都是雪,只好举起双手向他们求饶,可他们还不肯放过我,只好被雪人下面的那个大圆球身子狠狠砸了一下。雪花从我头上散开,很是美丽,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我也很是开心。 我想当时你在就好了,你能帮我一起搓雪球丢他们,也不至于早早举手投降,最后还被他们故意报复用雪埋在我身上。不过你那么美丽,肯定也会站在他们那边吧,妹妹阿雪也同你一样美丽善良,所以你肯定不会站在我这个坏人一边,结果估计也是我被你们丢个惨不忍睹吧。这样的场景想想都很是美好,让我不自然就弯起了嘴唇。过后你会为我换下外衣吧,然后给我端热水,不知你会不会端着杯子对着我的方向吹气,然后再送到我嘴边。热气朦胧了我的眼睛,我想你也会因此变得更美丽;或许不对,你也不需要那飘渺的云雾来遮掩瑕疵——也不对,你根本没有瑕疵,不管是在我眼里,还是在我心里。即便是戴上了眼镜,你也会是最美的,这是我在很久以前在手缝里证实过的,不容置疑。如果要个比较的话,那你也比我妹妹要美丽一点,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妹妹在身边,才让我感觉你的美丽是对的,是没有让我的审美发生偏颇的。戴上眼镜后,只不过你们的美会变得更清澈,也能使我更清晰看见你们的美丽,不仅仅是存在于外表的美。 我们总有一天会再次见面的,不然怎么连时间与空间都拉不开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也是个成年人了,也面临着相同类型的事务占据了每日的大量时间,年还没有过完,我就已经在上班了,而且假期时间在家中也没闲着,也有工作要做。我很久以前就是一家之主了,掌管弟弟妹妹的生活起居,我应该算是个有主见有责任的人吧,不然他们也不会轻易服我。我和弟弟妹妹们有时候也会有闹矛盾,不过都被我们与家庭之间的爱意给化解了,这样算不算是和睦啊;有的时候几天相互不理都是我挺身而出在其中调和,过后大家又回到了平素的模样。 有时候感到孤独无助我也会想到你,想到曾经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想到之前是如何排忧解难的。每次受不了的时候我也会翻开信封,再读一读以往的信件,平复心情。这样很管用,每次读完都像是回到了那一天;我只记得,收到信的那一天一定是个很美好的日子。 以后再遇见不开心的事,我不知道该让你怎么办才好,我的解忧方式可能并不适合你,这让我很担心你的处境。你在的城市我总是会但心些什么,担心下雨淹掉了整个城市,担心狂风将土地掀开,担心高楼大厦倒塌……我觉得还是我这里好,不用但心这些,也因为有我在这。 你也快开学了吧,又要检查一堆学生的假期作业了,这可是一项工作量较大的工程啊。我建议只是一目十行阅过去就好,不然每个题目都要批改那该有多麻烦啊,而且学生们一定是抄袭最后几页的答案吧,这样的话也就没必要去严格要求了,也算是放过刚从假期里走出来的学生吧。 马上元宵节了,过后我也要出差南下了,我想即使是这样彼此之间的距离不应会有偏差,连时间心灵上也不会有。元宵节我要去公园为你放一盏孔明灯,也要学着孔明那样,借一借东风,将它吹到更靠近你的方向;我幻化成风好了,直接来到你的身边,也一并把春天带过来吧,再为你宽衣解带。 你的邀请我怎么敢去拒绝,有时间我一定会来,就站在你的面前,让你带着我履行约定,去请我吃饭,去为我铺床,衣服你也要帮我洗了吧,总之到时候你见到我可不要过于悸动。 眼镜我会去配戴的,过后第一件事就是再重新看看以前的信件,感受你那如小溪一般的字体,缓缓从我眼睛里再流入体内,感受那股清澈沁人心脾。 看了一遍未感到言辞上的不妥,他便卷起草纸收下了,而后去到房间展开了几张信纸。 在抄写的过程中他微微摇着头却也不乏弯了弯嘴角。单起一行,描出下了静思小姐在邮件里提出的出浴景象,抄下问题,仅答了: “大概当时是脑子进水了。”落款和尾部又写下了他们之间的小技艺:岂曰无衣?六七兮。江水照明月,似君心;思念东赴海,君两望——世伪见人心——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