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病死的,死时就躺在家中。他看见母亲的尸体后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哭泣,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在身边等候医护人员和父亲的到来。那时候他还在上小学,母亲照料着姐弟二人的生活,但母亲身上有病,时常要有医护人员来到家中照顾她。童年时期的明澄就被病魔与死亡围绕,仅靠大自然给予的对生命的自愈生活着。他的童年也因此而变得不幸。母亲是个性子急躁,说话也不懂得顾及他人感受的人,若是要给她贴上性格的标签,那她一定是被大多数负面的性格覆盖满身。不知是她的人格将病魔引入上身,还是病魔启发了身上所有伪装下的本质。母亲与父亲经常发生争执,不管是地上有一丝污点还是碗叠在一起拔不出来,她一定会对这样的事放大无数倍来发泄自己的不满。他和姐姐在身边也难免会被她这样的情绪所波及到。她是个一旦开口就不会停下的女人,也是个控制不了自己的女人。身边任何一切都是她的一种丑恶折射,一切都将她原本的样貌给反射出来了;病魔将她逼疯了,她也将病魔发挥得淋漓尽致,身边的物件是她泄愤的工具,姐弟二人的存在是为她疯的延续,似乎只有这样,她的病才会有所好转。如同大多数泄愤的人一样,她感觉好了,但身边的人都替她疯了。家中安静时,那必定是全家人都被她灌入了病痛的魔咒而在一旁瑟瑟发抖,而家中喧闹时,那也必定是敲响的丧钟在耳旁回荡。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的,在母亲死的那一刻病魔算是远离了家中,但姐弟二人也被埋下了病魔的种子。终有一天,会在养分充足的沼泽地里,肆意占据他们的内心,重蹈覆辙。他所做的一切莫不是在抑制那颗种子的成长,而生命中的每一个人,也莫不是在努力为他消除埋在心底的种子。那时候的阿月一家人,是最早一个发现并试着感化的,而那时的他,也正是被那充满爱意的气氛而绽放出纯真。“听说她是远近闻名的泼妇,是吗?““你听谁说的?”
“家乡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差不多吧。”
兄弟二人又沉寂了下来,似乎是这段对话有所失礼才住口的。不久,明理似乎想挽救这场看似冷场了的对话,便又问道:“你打算最近这么办?父亲那边的事到了年关肯定会很繁忙的,你能应付得来吗?”
明澄幻想到父亲提着一大箱子的文件票据递给自己的场景。“父亲给我统计的财务你帮我处理吧?”
明理没有作声表同意与否,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望向电视。这时二人的话语才算是真正的落幕。室内又回到了由电视主导思绪走向的境地,明澄与明理似乎都在想些什么。不久后父亲给明澄打电话了,说送他去上班,他则开着自己的车去父亲那边家中了。父亲没有强求让他早些来当自己的助手,而是让他把自己工作那边的事交接好了再来。他庆幸父亲还不知道自己的事,连忙答应了。送父亲到公司后,他驶向出租屋方向,准备收拾些东西回家住些天。敲响隔壁的门,他与老伯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这些天要去家里,而后便回到屋中。屋内满地的书本与纸张,他一时也不知该收拾些什么东西。将地上的书与纸都整理好,摆在柜子上,整个房间这才算有了丝规整。狭窄的空间显得压抑,却也给他提供了一丝充实。坐到地上,一幕幕映像在脑海里像老式手摇电影机那样排列在一起,一张一张清晰传入眼帘,再传到身边鲜活地动了起来,而他此刻也身处其中,与之共同演绎了起来。他即是那个摇放映机的人,亦是相片中的人,亦是快速旋转后那机械般活动着的人。这场影像如果没有外界的暂停是不会停止的,直到他的身体起生理反应后,才会以中场休息告一段落。临近中午,隔壁老伯敲响了他的门,才将他从思绪中拯救出来。老伯邀请他到家中吃饭,说“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今天坐下吃一餐吧”。明澄本想拒绝,但想了想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便答应了下来。话毕,老伯回到自己那边忙活弄饭,他也跟了过去,问老伯需不需要帮忙,见老伯不用自己插手,就坐在他家的客厅等候了。看着茶几上那些个精美好看的茶具,还有墙上挂着些行云流水的字画,此时老伯在他心中煞是一位好玩古物的老者。那茶几上的小玩意,似乎是翡翠之类物件雕刻的,厚重圆润,而且那摆满茶几的雕刻件看样子还不是一套,每一个都有独特的亮点,更像是由千百件里挑选出来的一样。雕刻着十二生肖模样的小玉石,各个都活灵活现的样子,唯一不好的就是颜色不统一,可即便是这样,也有着个别差异的独特之美。墙上的字画他没有看懂写了些什么,只见那行书尾末与开头都印着一个方形的红章,可见也是件非现代物品。老伯将饭菜盛到桌上,这才叫明澄来吃饭。老伯想给他倒杯啤酒,但他以要开车拒绝了。二人在饭桌聊着茶几上与墙上的物件。老伯告诉他,那茶几上长的像翡翠一样的东西是假的,那些都是些普通石头雕刻的,都是用来装饰的,至于为什么各个都不一样但又有一些规律感,那是因为故意做成这样的,说什么以假乱真,现在都流行这样做;那些画也是假的,听说是在某个大师那里买的,买来也没花多少钱,那些红章不过也是顺带盖上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明澄听后大吃一惊,问他为何明知是假的还要买来装饰。老伯告诉他,自己这些年逢年过节都用这些来走亲访友,如果给一些市面上明码标价的礼物,也没什么意义,别人也不太会收,而给这些好看的小玩意别人就会高兴,也会欣然接受。他又问难道别人不知道这些是假的吗,老伯则说这些东西在自己手上是假的,但送给别人后就不是假的,都宝贵得很……他不解为什么会这样,但看着老伯洋洋得意的样子,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了。吃完饭,明澄提议将挂在墙面上的字画拿下来看一看,老伯拿了根晾衣服的叉子将那些字画都一一取了下来。那一幅幅字画从墙面上脱落,展现到眼皮底下,这时才能分辨出上面写着些什么。他不懂行书,但看着这些快要脱离汉字骨架的符文,还是能从结构上分辨出少许,而依据这些少许可以辨认的字后,再根据自己毕生所学判断出这到底是句什么话。看着这些泥鳅在地里打滚似的字,终于有一幅他没能分辨出,只能看出是十个字。他问老伯上面写的是什么,老伯在画前故作上下观望了几圈,也没认清上面的字。随后老伯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了本看似是说明书模样的书翻了翻,又往字画上看了看,终于在本子上找到了做的笔记。原来这上面写的是“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听到是这几个字时,明澄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没有看懂。他又对着字画仔细看了看,发现除了字数能做到相似外,其它一概不能相提并论,尽管他盯着这幅长约八十多厘米宽约四十左右的画许久,却也没能从那所谓的行云流水中发现出有汉字的美感;那由汉字所拼凑的含义更是如此,怎么也看不出有散发出道德的韵味。“老伯啊,你好歹也当过老师,怎么也会让这样荒谬的事存在啊,还把这样的东西留在身边。”
“哎呀,这不是随着大众的爱好嘛,我也跟着玩一玩,再说了,这些也花不了几个钱,都用来送人了,别人高兴就行,我就不管那些规不规矩的了。”
“可不正是有你这样的人多了,才会促使更多的荒谬存在吗。你还将这些东西送人,那不是也在传播荒谬吗?做荒谬的传播者,恐怕不符合道义吧。”
“哈哈,哪有这么严重,都是送给有相同爱好的好友罢了,还有就是来访的朋友,只有看上了这些字画的才会送。这些东西嘛,图个趣味,没有说的那么严重。”
明澄见老伯这般说,还带有为之讨理的语气,便没再搭话。近看着这一幅幅画,已经没了之前坐在沙发上远看时的意境,心生被其欺骗了,随即内心狠狠地鄙视了一番。难登大雅之堂是的,远看如行云一般,近看不过是泥鳅失去泥泽在做着死亡的挣扎,尽显丑态。倘若是其它字,他也不会为之过于鄙夷,但偏偏是五常之表里之句,又怎能不让但凡心中有这一格调的人为之恼火呢。单凭他用行书写着这些正直之理已经够令人厌恶了,可偏偏他还写得还令人看不懂,仿佛为修饰自己的丑陋而往脸上抹墨水,让人分辨不出外表下的丑陋,可却不知道,这一行为也是五刑之一的惩罚。似乎这样一解释,那些所谓创作大师也算是将自己的罪恶表现了出来,就如那明码标价的商品一样,差的就面丑,贵的就形象好。但即便是这样,也有人会舍弃好的形象而选择差的那些,还美名其曰只有别具一格的人的眼光才能发现其中之美,要么理亏一般说着这是个人爱好,无他非分之意。怪不得弟弟明理会有之前那番话,看似也不是他的过错,而是现在的人过于愚昧,才使得他这般挑剔的。毕竟从古至今都没有让愚蠢占据主流之理,而一旦让低俗占据主流,那高雅就不复存在。高雅如果不复存在,那所谓智者的存在又有何意义,那像明理这样的人又有何发挥的地步。正是有明理这样的人,也从另一个角度表明出世间愚昧过多的现象,看来的确也是不违和谐之存在。“能将这幅字画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你也喜欢字画吗?看来带点文人气息都爱这些东西的,我没看错你。”
“字画啊,算是喜欢吧,有意义的都可以被人主动喜欢。”
老伯将字画卷好,用布包起,还用两根看上去很喜庆的绳子绑了起来。他顺势告辞,回到了屋内。收拾了些东西后,见天色还早,他便躺在床上看起了书。那副字画这会算是笔直地立在墙壁上,在他看来,这次的意义远比那挂起时所谓的行云流水更具高尚。良久,明澄才想到忘记给家人打电话报告行程,连忙掏出手机,却发现手机显示着好几个阿雪打来的电话,接着又拨了过去,交代了下午时的情况。躺在床上的他又在与时空争夺着身体的使用权。他的眼睛此刻已空洞,耳朵也闭塞,口鼻更是不知其滋味,躯体任凭空气附着在表面。仿佛与房间融为一体,静得像一幅画,而在他思绪中,却又像首诗,那无单一阐述之意的诗。躲在云层后的太阳,正在以他不知道的形式,一点儿向西去、一点儿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