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先生……江先生……” 仆人在后面追喊,马车疾行而去,过了几道弯,便再听不到。 马车里,荷香容色忐忑,欲言又止。 江陵道:“你是担心老夫人安危了?”
荷香摇头,道:“先生不救老夫人,万一将来大官人怪罪,或对先生不好。”
江陵笑道:“我又何须怕他怪罪?”
荷香沉吟道:“先生,其实……段府,大有来头的。”
“甚么来头?”
“大官人妹妹,如今在宫里为贵人,因此,段家也算皇亲国戚。”
“皇亲国戚又如何,于我眼中,与常人并无不同,不必在意。”
荷香还想再说,可忽然想到那日江陵在海边的神仙手段,心中所担,又渐自释然。 江陵却在想了一下后,忽道:“你说段大官人的妹妹在宫里为贵人,那这么说来,他在东海捕抓人鱼,就是为了献给他妹妹?”
“人鱼?”
荷香一脸茫然,似还从未听过人鱼这个词。 “先生说的是在荒岛上捕鱼的事吗?”
“嗯。”
“大官人遣人在荒岛捕鱼,我这是第二次去了,他确是每年都会去一次。如有收获,也的确是往宫里送去的。但捕抓的到底是什么鱼,我们当丫鬟的,却从未见过。只知宫里的贵人十分喜欢,有时候大官人还会一年去两次。但并不是每次都有收获。”
江陵颔首,无怪那日船一靠岸,段大官人就先行一步去了京城。 大约是想趁着新鲜劲,给段贵人送去罢。 “那段贵人在宫里,可是颇受宠幸?”
“这倒是不知,至少我们当丫鬟的,不怎知晓。但从每年段家得到的赏赐来看,那段贵人理应是颇受皇帝喜爱的。”
吃了人鱼肉,能久葆青春。如此拼命去保持美丽,无非为了讨那皇帝欢心。 只是,人鱼肉在保持青春的同时,亦有肉毒伴随。 以它来保持美丽,乃是饮鸩止渴,到头来,镜花水月仍是为空。 “据说,大官人今年也做了安排,下半年时,应会被安排做官。”
有这份裙带关系在,他要做官,自是不难。 “说起来,当日在船上的蔡夫人,你可认得?”
荷香一听“蔡夫人”三字,忽然又垂下了头来,结结巴巴道:“我……算是认得。”
“怎了?蔡夫人很凶么,一提起她,你这表情如此奇怪?”
荷香头儿垂得更低了,见江陵一直看着自己,她眼神躲闪不过,只得抬头起来,忽保证道:“先生放心,荷香不会乱说的,当日船上听到什么,也定不会告诉第三人。”
江陵略愣, 原来,那日船上动静,竟被荷香听了个真切。 ‘也对,那日她就住在隔壁。’ 聂倩那日说,蔡夫人叫声颇大,夸是夸张了些,但隔着一堵木板墙,能够听到一些声音,也并不奇怪。 江陵:“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想问,段大官人与那蔡老,交情如何?”
荷香:“大官人的父亲与蔡老曾是同窗,大官人也算是蔡老的半个学生。”
“那你可知那蔡老,原先是个什么官儿?”
荷香摇头:“只知道是大官儿,具体是什么官,便不清楚了。前些年,他被人弹劾,罢了官,如今启复,应又是大官儿。”
津门去往京城,陆路二百余里。 此去官道宽敞且平坦,赶车人说,若路上无阻,那两日便可抵达。 第一日, 车行无阻,十分顺利。 第二日,在临近京城时,反而受了些阻碍。 原因便是难民颇多,他们衣衫褴褛,沿路乞讨,更甚者,已是易子而食,十分潦倒。 每当有车马经过,他们都会跪拜在旁,请求施舍。 但所有过路者见了,皆是加速驰过,断不停留。 江陵见了,也未去烂发好心。 只与那赶车人闲聊起来:“这京畿之地,怎还会有如此多的难民?”
赶车人嗐了一声,道:“没办法啊,去岁大旱,许多地方颗粒无收,加上之前洪灾,不少村庄被毁,还有些地方更是生起了瘟疫。 瘟疫一临,自然是搅得人心惶惶,这些人没得吃了,就都想往京城去向天子讨食。 可天子哪里会见他们? 达官贵人们更是生怕他们把瘟疫带进去,这才连城门都不准他们进。 这情况啊,每年都有,咱早已见怪不怪了。”
“也没个官员来安顿?”
“安顿个鬼,这里未出事还好,若出事,比如瘟疫若在这发生了,那这些人定会被全部绞杀,一个不留。”
赶车人话匣子一打开,心中怨念也压不住:“再说了,西北战事听说又要开启了。以前,我们还有古老将军,能跟他们干一干。可去岁,古老将军旧疾复发,一病不起。如今啊,那些达官贵人,定是忙着向那外族进贡求和呢。”
朝中之事,江陵这具身体的原本记忆,也是略知。 近两代来,朝里都是重文轻武,这导致的结果,就是内斗不止,外侵不休。 朝内拿不出力量去抵御外敌,每每也只有认败求和,割地赔款。 直到二十年前,朝里武将出了个古齐峰。此人大器晚成,四十岁,才由偏将转正。 更是因为一次遇袭,主将被杀,他带着剩余士兵,因地制宜,发动了反冲杀,拿了个大获全胜。 由此才立了大功,被皇帝看重,升为将军。 在他领军之后,朝廷军队确实也打过几次漂亮的胜仗。 也让外族安安分分的蛰伏了这十多年。 可岁月终是催人老,如今的古齐峰已六十多岁。 在他之后,朝里已无第二个能拿得出手的善战骁勇之将。 如今,他更是旧疾复发,卧床不止。 这般情况下,朝廷或也只有如以前那般,一旦战事爆发,只能认败求和了。 “而且,我听说,蔡永宁被复起了。这老鳖孙,当年就是求和派,是古老将军弹劾,才把他赶出了京城。如今,古老将军卧病不起;这老鳖孙,立马就被复起了。他一回来,必是要代表朝廷,去跟外族求和的。”
赶车人越说越气愤,拍大腿道:“想我泱泱大朝,人才济济,就是那些腐儒害的,治国治国不行,打仗打仗不行。再这样搞下去,这朝廷,说不得就要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