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阳城三十里。 在野外一个深深的凹坑里,一条饿成皮包骨的黄狗终是爬了出来。 它的四只爪子指甲都裂开了,全都在流血。 可爬出来的它,眼睛里却闪烁着希望,看着天上的太阳,它开心地狂吠了几声。 两个月前的某日,它守护的主子被一些陌生人强行带走,它沿途追逐,却不慎掉入了这猎人挖出的陷阱,深达七八米,四壁陡峭,掉进去之后,便再难爬出。 也是好在这深坑之中,也时有其他猎物掉落下来。 比如野兔、山鼠之类。 它便以此为食, 但这类食物,不是日日都有,最长一日,它有七八日未进半口食物。 幸得洞里有积水,才得活命。 每次在积存了体力后,它就用自己的爪子在坚硬的土璧上挖掘。 这日积月累之下。 也终是让它将左边的泥土堆积到了右边,一点点堆积到了是当的高度,这才侥幸爬了出来。 但狗终究是狗,不是地鼠,且此地土质坚硬,从八米深的坑洞里挖土爬出来,它付出的代价,就是两个多月的时间以及四个爪子的指甲全部抓碎。 走出来的它,四肢颤抖着。长期的营养匮乏以及过度劳累,让它几乎都难以像以前那样四平八稳地站着。 它嗅了嗅地上的气味, 眼里忽然又流露出哀伤神色。 两个多月了,时间过得太久,这期间也下过好几次雨。 路上的气味,早就没有了。 它想去寻找主子,也无从着手。 在原地呜咽了几声,它望着明阳城的方向,终是卷起尾巴一瘸一拐地跑了回去。 明阳城这几天,也有了严兵把守,过路之客,都要严加盘查。 无路引者,不得入。 此刻守在城门口的,有一半是衙门的人,另一半是新来的卫兵。 明阳城名声在外,这近几个月来,到这里躲避战乱的人每日都有,数量极多。 也因为人越来越多,惹得本地世家不喜,便也与官府商量,近几日来,就算是有路引,也不能轻易再进了。 大部分人被安置在外城,搭成了不少棚户。 这会儿在那些兵士笑谈间,忽然一只瘦骨嶙峋的黄狗从外跑来,一瘸一拐地就要进城。 一卫兵见了,拔出刀来,就要砍杀:“哪来的不长眼的死狗,正好宰了吃狗肉。”
一衙役见了,却连忙阻止了他:“兄弟,且慢动手。”
被他一阻止,那黄狗竟也不怕,摇着尾巴就从两人身边钻了过去,进城去了。 卫兵皱眉:“怎的?你家的狗?”
衙役:“这倒不是我家的狗,看模样像是江月楼的狗,听说是消失了好一段时间了,没想到,这居然又跑回来了。”
卫兵:“江月楼的狗,难道就贵气些?不能吃它?”
衙役嘿嘿一笑,“江月楼之前的掌柜人挺好,曾经也没少招待衙门兄弟,今儿看在兄弟面上,就饶过它吧。况且它瘦成那样子,也没几斤肉了,没甚么好吃的。”
卫兵听他这么说,倒也不再计较,只道:“说起江月楼,如今的口味真是大不如前了。”
衙役:“那可不,前任掌柜走了之后,虽然后厨还是那班子人,但终是做不出那个味道。如今四处战乱,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吃到那正宗的腊味鱼块了。”
城内,江月楼大门口,此时有一儒衫公子正出门来。 一小二将他送到门口,弯腰哈背,十分讨好:“公子慢走,公子有空长来。”
这儒衫公子一身仙气,片尘不沾。宛若画中走来,一举一动自带贵气。 儒衫外青内白,若清莲之花,清涟不妖,亭亭净植。 他闻得小二话,手指一弹,便有一锭十两银子落在地上:“若那江陵回来,便按我之前所说,焚烧我给你的那柱檀香即可。事后,我另有赏赐。”
小二看着银子,眼睛都冒出绿光来。 他之所以这般讨好此人,就是因为此人出手阔绰。 之前在店内询问,此人就赏赐了他十两银子,如今又给出了十两银子。 这足足二十两银子,换正常来赚,以他当小二的酬劳,那得两三年才赚得到。 小二连忙捡起银子,塞入口袋,生怕被别人看到:“公子放心,放一万个心,江陵一旦回来,小的一定将那檀香点燃。”
刚说完这话,那瘦骨嶙峋的黄狗就朝店里跑来。 小二见了,忙呵斥,不让它进去。 可黄狗对他就是一阵咆哮,露出了獠牙。 小二仔细看了两眼,忽也认出来,这不是失踪了两个多月的大黄么? “嘿,你这死狗,跑出去浪了这么久,倒也知道回来?”
小二嘴上说的话虽不好听,可还是让开了路,让黄狗进去了。 如今店里的掌柜是江陵亲自认命的唐七,若是这黄狗早几日回来是林家接管那会儿,非得被乱棍打死不可。 但唐七如今忠心得很,这林悦薇的狗,少说也算这店里的小半个主人,他若怠慢,一旦被唐七知道,难免要被训斥。 可黄狗刚踏进门去,就停了下来。 它扭头盯着那儒衫公子看了几眼,似乎是从他的身上闻到了不喜欢的味道。龇牙就吠了几声。 儒衫公子本准备离去,突然听到狗吠,又见黄狗对自己一副敌意的样子。也是露出不悦之色。 小二忙圆场道:“公子勿怪,俗话说狗眼瞧人低,这死狗许多天没回来了,不识贵人,切莫见怪。”
说完,他也对黄狗训斥道:“你可莫乱叫了,吓了客人,江先生回来也必会责罚于你,速速去后院呆着去。”
黄狗却不听,只拿愤怒的双眼盯着那儒衫公子。 儒衫公子忽然“哦”了一声,问道:“这狗,是江陵养的?”
小二点头:“其实是悦薇掌柜的狗,但据说这狗最早是江先生带回来的。江先生让它守着悦薇掌柜,它还就真一直守着,从临舟县一路跟到了明阳城。这狗挺忠心的,就是两个月前不知发什么神经跑了出去,大抵是出去找母狗去了。啧啧,也不懂节制,弄了这么一身皮包骨。”
儒衫公子喃喃念叨:“没找到他的人,找到了他的狗,倒也不算白跑一趟。”
说话之间,儒衫公子长袖一卷,就拂向了那黄狗。 接着小二只感觉眼前一花,那儒衫公子就倏地消失了不见。 连同那黄狗,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小二追到大街上,左看右看,也没瞧见那儒衫公子的踪影。 不由得挠了挠头:“我这大白天见鬼了不成?这人怎说不见就不见了?”
一摸怀里,他又暗笑,不管这人是人是鬼,总归银子是真的,那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