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门外。
一个皂衣汉子被一众江湖客围堵着,他似乎有些急切,放大嗓门呼喊。
“诸位先静一静,听我说一句,请大家相信我,我只是见到了那道火光迸现,并没有拿走任何东西。同行的李镖头可以作证!”
说罢,他指向身旁的同伴。
这同伴五绺长髯,一身镖师打扮,腰间悬挂了一把开山刀。
看皂衣汉子望向自己,他立即接话。
“李某可以作证!”
不过,众人并不相信,认为两人互相串供,吵嚷着要搜身。
一时间,吵嚷得不可开交。
“阿弥陀佛,诸位请听老衲一言。”
一个眉须皆白的年老和尚,分开了众人,走到皂衣汉子跟前,双手合十。
吵嚷声,顿时被压下。
“陈侠士,再这样僵持下去,说不定会为你惹来滔天大祸,你还是听从大家的建议,或许可以逃过一劫。”
“你应该知道,秘洞留下的东西,不是一两人可以分润的。”
听完这话,陈姓(皂衣)汉子似乎犹豫起来,低头不语,周遭众人不由眸子闪亮,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过了数息。
陈姓汉子咬咬牙,弯腰脱下靴子,从其内掏出鞋垫,分开外围的棉线,用两根手指夹出一页酷似金箔的薄片。
火光照耀下,金芒晃眼。
一瞬间。
四周的呼吸变得急促,所有目光死死盯住金箔,一刻都不肯移开。
陈姓汉子直起身,万般不舍地向众人展示一番,才递向白眉老和尚。
“圆慈大师,刚得到此物时,我粗看了一下,好像是一种药方,在下不通药理,是否可由可靠之人抄录数份,大家一起观摩研究?”
圆慈和尚并未接过金箔,而是环顾众人的反应,见未有人反对,才撸起宽大的袍袖,直至手肘全部露出。
双手接过金箔,垂眉查看。
众人的视线,即刻转移。
“百年人参、十年份紫竹藤、地蝉衣、噬虫草……”
圆慈声音虽轻,却好似有阵阵魔力,清晰透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包括在远处偷窥的何天二人。
念出十余种配药,圆慈停了下来,高举金箔在头顶,以示光明磊落。
“不错,应该是药方,但其中有数味药性相克,值得深究。诸位,如果信得过老衲和南山寺,请移驾到鄙寺,差人为各位抄录一份。如此不见血光,皆大欢喜,如何?”
众人思索片刻,知这等好处难以独占,纷纷点头应允。
一场血战得以避免,何天和来福都松了一口气,‘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又有哪个不懂。
“咦?”
何天捅了捅来福。
透过窗缝,他看到交出金箔的陈姓汉子,在随众人离去前,脚下用力踩压丢弃的鞋垫,将其踩进马槽下的泥土里。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此举何意。
突然,何天脑中灵光一闪。
“来福哥,会不会还有……”
来福恍然大悟。
但他连忙止住话头,低声提醒。
“咱俩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尝试挖出来查看。既然你我能察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不可能一无所觉。”
“小天哥儿,恐怕今晚还有事发生,咱俩别睡了,警醒一点。一旦事情不妙,就赶紧开溜。”
何天点头答应。
一晚上,两人担惊受怕,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不是茶棚外遗留着几束熄灭的火把,他们还以为做了一场怪梦。
******
武历十二年,四月十八。
又是一日过去。
前天晚上发生的事,真仿佛一场梦。
进山的人变得稀少,倒是陆陆续续有人出山,也多是江湖豪客的打扮。
他们好像听到了什么消息,骑马从驿站前的官道奔驰而过,并不停留;偶有打尖歇脚的,也是急匆匆喝上几口热茶,往嘴里塞几口干粮,便纵马离去。
从这些人的只言片语中,何天大概猜到。
有一件仙家宝物,在北方的南山寺展出,而且见着有份,后出山的江湖客急着赶过去,估计是想分一杯羹。
看来。
前夜的金箔风波,已经传扬出去。
何天越发肯定。
不卷入其中,是一件英明之举。
为了避嫌,他从不靠近拴马桩区域,甚至连瞄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谁敢保证,暗处没人盯着。
这日清晨。
早起准备开业的何天,和厨子来福吃了些烙饼米粥,正在屋外涮洗碗筷。
忽然,驿站外响起了脚步声。
短促,小心翼翼。
他闻声望过去。
进山方向。
一个戴着圆斗笠的黑衣人,匆匆向驿站赶过来。
等靠近茶棚,他反而放缓了步伐。
黑衣人不时向四周张望,确定无人尾随自己,才轻吁了一口气。
而后,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摘下斗笠,坐在靠近拴马桩的方桌前,抬手招呼何天过去,要了一碗热茶,慢饮细品起来。
黑衣人虽在喝茶,可一双眼睛贼溜乱转,不时地瞟向拴马桩。
斜靠在厨房门前的何天,瞥见这一幕,脑海中闪过了前夜皂衣汉子临走时的动作。
难道是他?
不对!
黑衣人的样貌,与皂衣汉子相去甚远。
何天心中诧异,却不表露分毫,只是在远处暗暗留意。
一盏茶时间过去。
黑衣人喝光了碗中茶,伸手入怀。
掏出一把铜钱,随意往桌面一扔,好像打算结账离开。
江湖豪客,向来慷慨。
多给些茶钱,再正常不过。
叮啷啷!
其中的三枚铜钱,不受控制地滚动,直接掉下了方桌。
事有凑巧。
有一枚铜钱越滚越远,直到马槽边缘才停下。
黑衣人懊恼摇了摇头,弯腰去捡地上的铜钱,等挪到马槽边缘,只见他飞快扒开地面的浮土,拽出一个破烂不堪的脏鞋垫,立即藏入怀中。
动作,丝滑流畅。
演技真棒!
何天暗赞一声。
其实呢,他盼着有人早点取走东西,这样能消除隐患。
真会这么顺利吗?
想起来福的提醒,何天总觉得,这个黑衣人即将倒大霉。
拿到了东西,黑衣人刚准备站起身,一声讥讽的冷笑突兀响起。
“嘿嘿,陈啸南,家大业大的你,还舍不得扔掉的破鞋垫?用不用我们送你几双?”
伴随着冷笑。
不远处的一棵高树上,跳下了两个黄袍和尚,一胖一瘦。
何天吃了一惊。
趁着大家注意力不在这边,他快步闪进厨房里,躲在门后,顺着门缝向外瞅。
来福眯了眯眼睛,提着菜刀,轻手轻脚走过来,猫腰也向外瞅。
两颗脑袋,一高一低。
驿站外。
“胖瘦罗汉,你们怎么来了?”
站起身的陈啸南,有些慌乱,但还是强作镇定。
“药方研究有眉目了?”
跳下树的两个黄袍和尚,踱步并行,根本不理会陈啸南的假意询问。
走到半路。
胖和尚扭转脖颈,看向路边的一块巨石。
“朋友,你也别躲着了!出来见识一下陈侠士的勤俭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