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山洞密室。
何大富肃然站立。
在他的对面,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盘坐在暖玉所制的蒲团上。
双手托着四页纸,垂目品读。
如果何天在此,定能一眼认出,这位白发老者正是寨里深居简出的老先生。
“叔祖,这本秘籍……是不是真的?”何大富小心问道。
小心中,又透着希冀。
白发老者将纸放在膝头,微微点头,神色一如无波古井。
“是真的,应该就是土生之法。但还不能冒险尝试,我们好不容易避祸于此,为家族留下了一点血脉。”
“这些年来,为了不被发现,咱们让族人与凡夫俗子通婚,稀薄自身血脉,就是想不引人瞩目。你要知道,我们的对头非常强大,先祖那般的实力强横,尚且不是其对手,更何况我们这些旁系血脉?”
“大富,为了打探可能存留的其他族人,我勉强同意你修炼,因此更不能前功尽弃。我怀疑这次的‘神仙遗址’……”白发老者话语微顿,面上浮现少许担忧,“可能是一个圈套。”
何大富张张口,似要说些什么。
却被老者摆手止住。
“功法没有问题,但药方说不准。即便是真的,其中几味稀缺灵药定会被人盯着,如果我们贸然寻找,这最后的藏身之地,恐怕会被贼子顺藤摸瓜。”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忘了吧!忘了昔日的荣耀,只为血脉延续!”
老者喟然长叹。
叹息声中,带着浓浓的悲哀和无奈。
过后,他仿佛记起什么。
话锋一转。
“对了,他没惹麻烦吧?我们寨里就他的资质尚可,虽不入名门大派的法眼,可一旦被有心人知晓,肯定会惹来一些麻烦。”
“叔祖放心,我会看住他的!”
何大富俯首磕头告退,转身之时,他的眸底闪过了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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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寺。
方丈静室。
檀木横榻前,瘦如竹竿的瘦罗汉,正恭谨向圆慈禀告。
瞧他低眉顺眼的模样,又有谁能相信,这是一个辣手无情的凶徒。
禀告完毕,他稍作迟疑。
还是悄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方丈,这次的仙家秘籍,为何要平白便宜其他人?咱们留着修炼岂不更好?”
圆慈方丈停住诵经,搁下手中的佛珠,手指朝着空中一指,淡然解释。
“这是上面的意思!”
“你应该知道,南山寺只是修仙世家的俗世分支,早已断却了修仙机缘,饶是拿着秘籍修炼,也不可能得道证果,更何况只是些基础功法。”
“那遗址主人,十有八九是那家的低阶弟子,应该在大清剿之前就外出历练陨落,不然也不会流落在外。上院执事看过两页金箔,自然不愿放弃这个剿除余孽的立功机会,是以命我们大张旗鼓造势……”
说到这里,圆慈微作停顿,便重新拿起佛珠拨动。临了,还意味深长地瞥了瘦罗汉一眼,不着痕迹地叮嘱。
“我们用心做事吧!不求长生百年,但愿平安一世。药方上的那三味稀缺灵药记得带上,深藏的鱼儿是否露头,就全看它们。”
“对了,群英会时,将金箔、佩玉和陪陈啸南进山的李镖头一并带到驿站,也好对官府有个交代。”
“好,小僧这就去安排。”
瘦罗汉双掌合十,告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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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南海。
某处规模颇大的海岛上。
一个皓首老翁正在海岸垂钓,怡然自得。
突然,他的浓眉挑动了一下,没好气地笑骂起来:“你这猴崽子,怎么想起找我来了?”
“就知道瞒不住您!”
一个眉清目秀、身着锦衣绣袍的公子哥,轻步移到老者的身后。
他一边轻捶老翁的肩膀,一边小心试探。
“南诏国边境的安南县要办一场群英会,好像有点儿意思,我想去瞧瞧。”
老翁摇摇头,一口回绝。
“不许去!”
“不过是一场阴谋罢了,我们置身事外这么多年,可千万不要卷进纷争漩涡。六十年前那场斗法,虽然不是顶级大派间的较量,但那两家也算数一数二的大族。”
“可结果如何?”
“两虎相争,一个烟消云散,一个元气大伤。”
“这些年,受伤的那只猛虎早已恢复元气,并消化了战果。而且,极可能会去冲击顶级门派。我们离火岛地处海外,自保尚且有利,但不宜另树强敌……”
“哼!”公子哥一跺脚,赌气地打断了老翁的唠叨,“你不让我去,我就偏去!”
“老头子,你管不住我!”
撂下狠话后,他气哼哼地转身,身形连晃数下,便没了踪影。
老翁拿着翠竹鱼竿的手颤了几下,最终还是无奈叹气。
拿出一只白纸鹤,掐诀施法传音。
“元龙,元虎!你二人跟着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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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酒楼雅间内。
“想不到荒僻的安南县,竟然冒出了修仙府邸,王兄,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好,正合我意!”
听过小二的讲述,两个锦衣公子的打算不谋而合,同时抚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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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山。
一处匪寨中。
“老五老六,咱们哥几个的横练功夫,差不多练到了瓶颈,虽说那狗屁秘籍不能练,说不定还有其他仙缘,去撞撞运气?”
“好!”
“好!”
……
最近一段时间,在南诏国各地,几乎每天都发生类似的事情。
想去趟浑水的,大有人在。
一时间,风云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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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英会,一日近过一日。
马三儿给的那几页功法,何天听从来福的建议,并未贸然尝试。
他只是在闲暇时,专心雕刻着木头、晚上陪来福打野鸡。
自打确定来福是一个练家子,何天套近乎愈加勤快,有事没事就拉他聊天,甚至讨教几手武功招式。
对此,来福一概不承认。
但也不坚决否认,只是让何天去雕刻更加繁复的昆虫。
期间,何三叔露过两次面。
第一次索要那本秘籍,过了三日再出现,就把秘籍还给何天。
此后,又深居简出。
七月廿八日。
群英会,已近在眼前。
未至午时。
赵捕头领着五个捕快,风尘仆仆赶来。
此次来,主要是为了打前站,安排县令王大人和州府参赞的休憩场所。
随同而来的。
还有两牛车蔬菜瓜果和活鱼鸡鸭,用以款待两位上官和有些身份的来客。
即使朝堂对秘籍所牵涉的事情感兴趣,也要珍惜羽毛,不可能大张旗鼓亲身前来,州府参赞已算上得台面的大人物。
群英会的诸般事务,看似牵涉众多,其实一两日就可完成,所以不必安排住宿。
赵捕头选定北侧两间耳房,当做两位大人的小憩之地,避免与众多江湖草莽混在一起,失了朝廷脸面。
往日常来的江湖人士,似乎得到了风声,知道今日有官差前来,竟没有一个出现。
被传召参加群英会,已是迫不得已,平时能避则避。
毕竟,江湖闯荡难免要行走于黑白之间,行侠仗义固然为人称颂,但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再者,与官家结交,会在江湖中留下话柄,日后恐生事端。
何大富走出屋门与赵捕头攀谈,一点没有请其入屋的意思。
赵捕头见怪不怪。
来福也极为难得地走出厨房,坐在厨房的屋檐下,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指点何天雕刻木头蜈蚣。
飞刀不在十八般兵器之列,属于奇兵,其走的路子是出奇制胜;投掷飞刀需要的是腕力和眼力,雕刻可以二者兼修,内力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
武林侠客无论使用哪种兵器,往往都会兼习一两手暗器的功夫。
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在陷入僵局时,能多些打开局面的手段。
由于飞刀个头较为明显,使用得并不广泛;可若是看到谁腰悬飞刀皮囊,那对敌就需提起十二分小心,其暗器造诣绝对非凡。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何天与来福都有一种得遇知己之感,除了不敢同食晚饭以外,也算是亦师亦友。
此时的南通驿站,显得异常安静。
没有喧嚣。
只听到何大富与赵捕头的低语。
周围的山林,偶尔传来了鸟啼蝉鸣,但并不能持久,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不知——
这种静谧又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