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最近进山的陌生人更多了。当地猎户樵夫和来往的客商明显察觉出不同往常,不愿惹上麻烦,暂停了进山。
南通驿站,这处落脚点跟着热闹起来。
这一日。
三个浅褐短衣打扮的精瘦汉子,一同走进茶棚,摘下头上的竹篾斗笠,选了最靠外的方桌坐下。
其中一个扬手呼喊。
“伙计,先来三碗热茶!”
“好嘞,您稍等!”
何天提着铜壶小跑过去。
三人把斗笠立在腿边,出声闲聊起来,嗓门没怎么放低,豪爽气概十足。
“听说那个小母夜叉又出现了!昨日有人在密林见过她,还险些遭了毒手!”
“李大哥,且放宽心!老的已经没了,剩下这个小的,孤掌难鸣,咱们哥仨也不必怵她。退一万步讲,咱们一直在建宁讨生活,从没得罪过她,她犯不着跟咱们死磕。”
“王老弟,还是小心为妙。传闻她这回是找福星刀为乌老太报仇,但若是重宝摆在眼前,她肯定不会平白放弃。”
“是啊,小心驶得万年船。”
“没错。”
“来来,喝茶,我找找干粮。”
何天倒完茶水正要走开,听到三人的交谈,心中不由一动。他摘下左肩的抹布,装作擦拭旁边的空桌,默默偷听。
别人只是猜测,可他知晓个中详情。
杀死乌老太的凶手,根本不是什么福星刀,而是在大意之下,被马三儿一刀斩作两截。
吓走乌婵娟的,倒跟自己有关。
马三儿此刻在镇南山老巢,乌婵娟没能力去找对方的麻烦,可是自己坏了她的好事,恐怕还得多加小心。
借着铜壶的遮挡,何天朝驿站外四下张望,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在打烊后,旁敲侧击地向元若依打听一下,看她会不会一些能侦查周围有没有人潜伏的小法术。
如果有,就求她教上一教。
正在这时,茶棚又走进一老一少。
较为年轻的男子,头上梳着整齐的发髻,一根玉簪自发髻中穿过,雪白的长衫未曾沾染半分尘土,腰间鼓囊囊地挂着一个钱袋。
老者看起来普通很多,一身老农的打扮,脸上的褶皱如柳树皮一样堆积,稀疏的长须却光滑顺直,显然时常打理。
年轻男子望了望茶棚里的桌凳,和闲聊的三个江湖客,眉头不期然一皱,眸底闪过了不屑,别过头向老者抱怨。
“钱道友,我们真要去南山跟这群凡夫俗子一道搜寻那子虚乌有的灵药?我们散修虽然落魄,可也不必如此作践自己。”
话语之中,充满嫌弃。
一如掌权的达官显贵,不愿自降身份,跟底层农户打交道。
钱姓老者似清楚年轻男子的做派,摇摇头也不说话,走到正北角落的方桌前,一撩裤腿儿,坦然坐了下来。
何天抬脚刚要走过去。
钱姓老者摆摆手,口中客气地拒绝:“伙计,茶水不用了!借宝地落脚休息一二,放心!茶钱我们照付。”
说完,他朝年轻男子招手,示意他也坐下。
等到年轻男子落座对面,钱姓老者伸手在腰间一抚,一个酒壶和一对玉质酒杯,凭空出现在茶桌正中。
酒壶,雕龙刻凤。
酒杯,晶莹剔透。
一看就不是凡物。
“陆道友,这可是上好的皇室佳酿,尝尝看。”
钱姓老者抓起酒壶,慢慢倒酒。
瞅到这神奇的一幕,何天心下微动,假意掂了掂铜壶,拎着空水瓢走向厨房。
如果没猜错,这一老一少是修仙者。
刚刚的凭空生物,可不是变戏法,多半是从储物法器里取出。
还有两人的称呼,一般人可不会把‘道友’挂在嘴边。
元若依曾经提过。
灶台前。
元若依托腮坐在矮凳上,盯着地面的两只蚂蚁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天轻咳一声,将脚下的一节劈柴,轻轻拨到她的眼前。
蚂蚁惊慌逃开。
元若依抬起头,看到何天朝自己使眼色,顿时精神一振。
她知道,一定有好玩的。
这点小默契,她还是有的。
当下也不声张,麻溜儿站起身,跟着何天来到厨房门前。
何天自水缸边缘沾了少许清水,在门板歪歪扭扭写出一个‘仙’字,还把左手食指竖在唇边,暗示她保持安静,而后侧身,将门帘挑开了一溜窄小的缝隙。
元若依先是一惊,以为元龙元虎找到了这里,可见同伴脸上并无惊慌,才放下心来,也将脑袋凑到小缝前,向外张望。
案板前,来福正在切菜。
瞅见两颗小脑袋一上一下挤在门帘后,他的嘴角连抽数下,菜刀挥动加快。
看样子,他有些不忿。
当初,偷窥瞧热闹这种事,怎可能少得了他。没曾想,有了新人忘旧人。
我剁,我剁剁!
来福的菜刀越来越快。
说也奇怪。
刀刃撞击案板的动静,反而沉寂下来,连丁点儿声响都听不到。
茶棚里。
一老一少两个修仙者,并未如其他喝茶的人那般闲聊,只是在安静饮酒。
每当周围茶客讲到南山的消息,两人手中的玉质酒杯便停顿下来,一动不动,想来他们也在凝神聆听。
大约过了一刻钟,早前进来的那三个精瘦汉子,扔下一把铜钱,结伴向南山密林走去。
钱姓老者与年轻男子目光一碰,默契站起身,尾随离去。
厨房里。
何天挠挠头,有些想不明白。
难道南山密林出现的珍稀草药,连修仙者都开始重视?
联想到此前有人讲过,曾有修仙者从镇南山山寨换走了伥鬼草,何天更觉不解,索性将自己的猜测讲了出来。
元若依歪头想了想,低声解释。
“这两人都是修仙者,看样子倒像落魄散修。不过,我敢肯定,马三儿得到的那株伥鬼草,确实不足百年火候。”
接下来的话,就不太肯定。
“你听到的江湖消息,可能是人多口杂引起了误会,也可能是有人故意夸大。”
“故意夸大?谁会这么无聊。”
对此,何天深表怀疑。
除非是南山寺的老和尚又开始作妖,不然谁吃饱了撑的,搞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在两人身后,来福握紧的菜刀一顿,眼中精光急闪,马上插话。
“小天哥儿,将你最近听到的江湖传闻,再复述一遍!”
“要一字不落!”
来福面色凝重。
往日笑嘻嘻的他,可难得这么正经。
何天望了望屋外,确定没人要茶,就拽过矮凳坐下,开始回忆讲述。
元若依也在一旁补充。
过了盏茶工夫。
听过两人的讲述,来福沉吟片刻,慢慢放下菜刀,出声叮嘱。
“最近注意安全!”
“尤其夜间不要单独外出。好啦,你俩出去收拾一下茶碗!”
这没头没尾的话,何天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嘀嘀咕咕走了出去。
来福沉默着。
过了片刻,无奈叹息。
“看来,是有人冲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