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里。
何星海默默观察着何天。
看他的神情算得上镇静，才满意点了点头，继续讲下去。
“有些恩怨情仇，本轮不到我们旁系插手，毕竟主家嫡系不曾死绝！但是——”
何星海莫名激动起来。
“既然我们顶着‘何’这个姓氏，就要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
“我们的祖先是谁！”
“我们的荣耀何在！”
“我们的仇人又是哪个！”
只听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
好像要将肺腑之言，一次性说个酣畅痛快。
六十余年的时间，整个寨子只有自己记得祖上的荣光，其他族人日渐沉沦于凡人的生活，这让何星海痛心至极。
然而，他不敢声张。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他一手促成了族人的平凡。
带领族人隐藏在穷乡僻壤，并且跟没有灵根的凡人婚嫁，哪怕后代晚辈幸运拥有了灵根，也不教他们修炼。
久而久之。
隐居野人坡的族人，拥有灵根的少之又少，能修炼的更百中无一。
看着后辈人才凋零、一日不如一日，那种感觉真的非常憋屈。
对面，何天并不清楚老先生的想法，只是吃惊他的激动。
除了这些。
他还发现一件怪事。
随着老先生声调拔高，在两人所处木屋内的半空，好像多出了若有若无的气息波动。
恍如水中涟漪。
这些涟漪向外扩散，转眼便消弭于无形。
倘若看得仔细些，就会发现，涟漪是在一个光滑曲面上。
曲面，像极了倒扣的大碗。
当然，要是何天在曲面之外，肯定会更加惊奇，因为老先生激动的话语，竟传不出一分一毫，好似在演哑剧。
见老先生这般激动，何天瞄了一眼书桌，不动声色地挪前一步，拎起桌上的瓷壶晃了晃，慢慢在空碗倒上些清水。
再轻轻推了过去。
何星海目露赞许。
这般有眼力劲儿，倒是不担心此子日后惹祸，有些事可以让他参与。
端起瓷碗，呷了一口水。
清凉的泉水，压下了何星海激动的情绪，让他恢复至平静无波。
话，重归正题。
“如今我们所处的野人坡，是南诏边缘一条不起眼的山岭。”
“南诏，广袤无际。”
“可对整个天下而言，南诏不过是五大地域中最小的一个……”
“五大地域？”何天实在忍不住好奇，小声问了一句。
话刚出口，他赶紧捂嘴。
充满歉意地笑了笑。
在家中长辈高谈阔论时插话，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除非是见缝插针的恭维附和。
不过，何星海并不在意。
反而笑着解释。
“没错，天下有五大地域——东华、西荒、南诏、北原和中州。从它们的名字，就能知道所处何方。”
“何家是中州鼎鼎有名的修真世家。虽然我们只是旁系子弟，可也过的非常滋润，修行资源不缺，还掌管着几处福地庄园和坊市。”
“可是，同在中州的修魔世家——问家，垂涎何家的修炼资源，联合一些敌对势力，每每针锋相对。即便如此，两家斗得平分秋色，甚至何家略占上风。”
何星海对主家仍恭敬有加。
说到这里，皱纹深深的脸上，涌现出崇敬和少许狂热。
缓了一阵儿，他的喉头轻轻蠕动，声音蓦地变得低沉。
“然而，在六十年前，问家不知给出了什么样的筹码，将何家的六大盟友策反大半，更突然围攻何家所在的城池，将城内的主家屠戮殆尽。”
“只有为数不多的主家弟子，在家主的拼命掩护下，得以逃出生天。在外驻守的一部分旁系子弟，随后听到了风声，纷纷隐藏起来。”
很明显。
何家寨的先祖，就是旁系子弟的一支。
何天瞬间明白过来。
有些真相，真经不住推敲。
对方短短的一番话，解答了他心中的不少疑惑。
“在那次大战之后，问家大肆追杀我等，想要斩草除根，我只好带着一部分族人远走南诏，逃到野人坡隐居。”
“但何家的根基还在，总有一天，主家会带着我们强势回归！据我猜想，在群英会上现身、飞剑杀人的修仙者，便是主家嫡系的好儿郎。”
何星海赞了一声。
能得知群英会上的消息，还了解得非常详细，全靠何大富及时汇报。
虽然他不怎么赞同对方的举动，但并不影响崇敬有加。
何星海顿了顿，走到书桌对面的木床，在侧边木板摸索两下，打开了一处伪装很好的条型暗格，取出一个绢质卷轴，在何天的面前缓缓展开。
卷轴之上，绘着一副常见的族谱树。
上为根基，下为枝叶。
枝繁叶茂。
何星海指着卷轴最顶端的第一列，颇为自豪地向何天介绍。
“瞧！这是我们这一旁系的家谱。分家后的始祖何寿，正是何家‘福禄寿三尊’中的老三。与六十年前的何家家主何福，是不出五服的堂兄弟！”
“那曾……曾叔祖，我该做什么？”
这个蹩脚的称谓，何天还是感到拗口。
知晓了事情的真相，他反而觉得无所适从。于是，他诚心诚意请教，想从何星海这里得到一些提示。
“干什么……呵呵！我们这些漏网之鱼又能做些什么？要灵石没灵石，要功法没功法，要法器没法器，连普通人都比不过，蚍蜉撼树，徒增伤痛罢了！哈哈！”
何星海狂笑起来。
笑声之中，有着无限的凄凉和无奈。
何天从未见过，向来温文儒雅的老先生会如此放浪形骸。平时精心梳理的须发，如根根银针一般竖立起来，眼角竟挤出了两颗微显浑浊的泪珠。
笑了一会儿，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何星海连忙拽起衣袖，抹掉脸上的泪痕，挺直了腰身，正色叮嘱何天。
“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让你报仇或振兴祖业，主家嫡系尚在，还轮不到我们操心！而是要你牢牢记住‘根在哪里’，是要你在我寿尽之后，替我守护这何家寨！”八壹中文網
“我们这些微末蝼蚁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平安活着！”
“继续活着！”
“好好活着！”
一连说了三个‘活着’，表明了何星海坚定的信念。
“活到枝繁叶茂，活到有足够的能力，活到主家回归，然后一同启程，去啃噬问家那棵通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