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家里的时候,一推开破败的小木门,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苍老身体就扑了上来,男人抹着眼泪,好像十分忏悔:“哎呦唐唐,昨天都是爸爸不好,爸爸只是喝多了,你不会生爸爸的气吧?”
男人睡眼朦胧,满身酒气,显然是昨夜酒醉刚醒,他眯着眼睛都没有睁开,就说了这一句话,便又像死尸一样躺了回去,哼哼道:“今天早上爸爸也体谅你,不用炒饭了,你去给我买两个包子。”
汤唐却从他身边走过,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东西。 躺在地上的男人好一会儿才发觉女儿压根没有理他,这才又睁开眼睛,他一抬头,不大的房子里他一眼就望见对面的汤唐。 那一瞬间,他竟然感到不可思议,男人死死盯着女孩儿撩起的刘海下露出的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纯净得好像一望到底,让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麦梗田边穿着碎花短衫的少女,她手上挎着篮子,在小乡村春夜的微风里,便这么回头,用这双漂亮的眼睛,瞧着他甜甜笑。 男人浑身都发起抖来:“谁!谁叫你把刘海撩起来露出眼睛的!谁!”
明明才四十出头却苍老破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扑上前就要拽着女孩儿的头发强硬地把它扯下来,却不想,刚扑上前,看似娇弱而向来温顺的女孩儿却一把挡住了她。 “爸爸,我要走了。”
她已经成年了,十八岁了,法律上其实已经没有监护人了。 从前她总是不舍这个男人,哪怕他给自己的人生带来无限黑暗,可是他终究是自己的父亲,汤唐又怎么舍得抛弃他。 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大城市里,在这个偏隅一角的小角落里,汤唐是一直把这里当成家的。她长大了,她干过很多活,她力气很大,但她向来唯唯诺诺,甚至于绝味也不曾还手,是因为这是她的父亲啊。 也许黑暗的日子千千万万,汤唐却也在无边的暗淡里永远记得童年时男人曾带回来的一根糖,笑着对她说:“来,唐唐,昨天是爸爸喝多了,是爸爸的错,你原谅我,好吗?”
那是他第一次打她。 因为这一根糖,汤唐原谅了她半辈子,可是这次,她说:“我要走了,每个月给你打两千块钱,你抽点烟喝点酒,也都能活下去。”
女孩儿已经收拾好她在这个家里所有东西,她走到门口,眼睛里却也已经满是泪水,却没有不舍和回头,她顿了顿,说:“再见,爸爸。”
望着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远,男人才好一会儿才回神,他撕心裂肺地喊:“你个不孝女,你个不要脸的,跟你妈一样!你们都不要我!”
男人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女儿两岁那年他从年少就珍爱的少女离开了他,就因为他养不起这个家,她这个势利眼,她见钱眼开,她拜金! 男人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酒瓶,又拿起昨夜还剩下的酒瓶又狠狠灌了两口。 在酒精的梦魇中,恍然间,他又回到了二十二岁那年,那年他和妻子生下的女儿刚满两岁,乡村的炊烟袅袅中,他看见喝醉的自己冲入平静幸福的小房子里,抓起正在做饭的女人的头发,一身醉意,就着酒劲把人活活打死了。 男人伸出手:“不……不……不是这样的……” 他终于清醒过来,泪流满面:“不……不……”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不配啊…… 他怎么配得上呢? 梦境之外,另一边,余年看着背着包的汤唐,递给她一杯还温着的小米粥:“你昨晚没吃东西,先喝这个垫垫肚子。”
她听到了汤唐还答应每个月给那个男人打两千块钱,可是她自己在外面打临时工,一个月也才两千八,但是余年没有说什么,毕竟那是她的父亲。 汤唐几乎是那一瞬间,她低下头,接过小米粥,眼泪便掉了下来,余年上前抱抱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要好好活下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像上一世那么傻啊,傻到自尽。 她的记忆终于恢复了,她想起来,上一世教授唯一的工作室的那个女孩子,在深夜跳河自尽。 汤唐点了点头,答应啦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