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维杜卡打进了这粒进球之后，阿森纳球员也仿佛一瞬间泄了气。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即使一场平局，也是不可接受的。 而想要在补时的几分钟里打进两球反败为胜？ 只要看看足球史上诺坎普奇迹出现过几次就知道了，那概率，跟福利彩票中大奖差不多。 于是，这场比赛最终没有再出现变化，利兹联以3比2客场战胜阿森纳，没有再重蹈两年前的覆辙。 比赛结束以后，阿森纳的球迷们纷纷离场，事实上，早在维杜卡进球的时候，就已经有一部分球迷提前退场了，他们实在不想看到对手在自己的地盘上，踩着自己的尸体庆祝。 利兹联的球迷们却全都留了下来。 看着海布里的红色缓缓退去，渐渐的只剩下客队看台的这一抹白色，李维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无厘头的比喻。 这一幕，就好像是白锅最终打败了红锅啊。 可惜，这在火锅界，也是很罕见的吧。 利兹联的球员们都朝着客队看台走了过来，为首的是马特奥、拉德贝和加里·凯利三名功勋老将，他们身后，是科威尔、维杜卡、罗宾逊、威尔考克斯...... 虽然西汉姆联本轮联赛也取得了胜利，但所有人都知道，利兹联保级，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理论上他们最后一轮只要拿一分就可以，而事实上，即使一分不拿，他们也很有可能凭借净胜球的优势压制西汉姆联，当然，前提是西汉姆联最后一轮还要战胜伯明翰才行。 尽管相比于之前的几年，这个赛季的成绩无比槽糕，但在这样一场荡气回肠的胜利之后，他们总算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球迷面前了。 所有球员在球场上站成了一排，手拉着手，朝着客队球迷看台，深深的鞠躬。 其实，没有人可以责怪他们，球队的核心球员接二连三地被卖掉，俱乐部背上了数千万的债务，功勋主帅赛季前下课，中途又再次换帅，甚至随时都有发不出工资的风险。 人心惶惶之下，你没法奢求他们做的更多了，他们，也只是挣钱养家罢了...... 在这个时候，球迷们不会再苛责他们，哪怕他们曾经也愤怒地咒骂过这一排球员中某几位的无能。可在这样一场比赛过后，他们只会为球场上的英雄们献上鲜花、掌声，还有泪水。 李维分明看到，阿兰·史密斯的双眼已经通红，他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几个单词：“钱，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李维也看到，安迪·格雷两眼无神，在人群中发出了呢喃：“要是我有钱买下利兹联就好了......” 李维还看到，约翰老板颤巍巍地挥舞着手里的围巾，尽管那已经旧的看不出颜色了。 还有雀跃着的列农、嘶吼着的弗雷泽...... 李维忽然觉得很悲哀，为了这支球队，为了这帮球员，为了这样一群不离不弃的球迷。 他有一种很黑暗的冲动，想告诉他们，你们下赛季就要降级了，你们就要远离这片光鲜亮丽的舞台了，而且很久很久，都回不来了。 但他终究忍住了。 因为他知道，这些家伙们不会真的在乎的，真到了那么一天，他们会愤怒地把球队骂到狗血淋头，然后，在英冠，在英甲，在最危难的时候，继续陪伴着它 这样的队伍，这样的球迷，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回到这个顶级的舞台上的，不管那条路有多长。 李维头一次这样确信。 ※※※※※※ 这一场疯狂的胜利仿佛给利兹市的人们带来了久违的甘霖，驱散了他们心头一直萦绕的降级阴影，似乎所有人都松快起来。 而在利兹大学的校园里，原本与利兹联八竿子打不着的顾晓菡，似乎也受到了这场比赛的波及。 当然，此时的顾晓菡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不过，走在校园里，她隐约觉得，笑声似乎多了起来。 利兹大学位于利兹市的中心，而利兹市所在的约克郡谷地又是全英格兰的地理中心，所以，即便说利兹大学是英格兰中心的中心，也毫不为过。 这座百年学府是英国著名的六所红砖大学之一，仅次于以牛津、剑桥为首的金三角名校，它的商学院和传媒学院都享誉全球。 至于顾晓菡所在的文学学院，并不算多出色，却因为一位杰出的校友而名声大噪——约翰·罗纳德·瑞尔·托尔金，《魔戒》的作者，这位缔造了恢弘的中土世界的大文豪，曾经在这里担任过英国语言学教授。 不过，对于中国人而言，或许另一位利兹大学的校友更为家喻户晓——张国荣曾经在利兹大学的纺织和成衣专业就读，这与他的父亲——香港著名的西服裁缝大王张活海不无关系，只不过，他最终没有选择子承父业。 顾晓菡选择利兹大学，潜意识里或许也有一点点受到他的影响。 当然，无论是《魔戒》还是张国荣，对于周一上午的顾晓菡而言，显然都没有她的意大利文学批评史作业重要。 “晓菡，谢尔顿教授的作业你写完了吗？”
一大早，顾晓菡的室友就发出了灵魂拷问。 “没有呢，还有很多问题，我打算今天早上早点过去请教谢尔顿教授，你要一起吗？”
“算了吧，看到他那张脸我就发怵，等你回来给我讲讲吧。”
“那好吧。”
顾晓菡笑了笑表示理解，谁都知道，谢尔顿教授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严厉起来六亲不认。她自己也是直到下半学期才鼓起勇气去问问题，而且每次都如履薄冰。 走出宿舍楼的时候，帕金森楼的钟声正远远传来，顾晓菡下意识地抬头眺望，尽管距离很远，那座标志性的白色钟楼仍然清晰可见。 利兹大学里的建筑，风格各异，单独拿出来看，大多都可以称得上精品。不过组合在一起，却是让人很难想象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混搭风。 而顾晓菡就有幸见识到了，哥特风、英伦风、野兽派、后现代主义和文艺复兴风格，汇聚在同一个校园里，竟然毫不违和。 当然，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像刚来时那样大惊小怪了，不过看到全玻璃外墙、满溢着科技感和现代气息的迈克尔·马克斯楼，和古朴典雅的莫里斯·凯沃斯楼相对而立，还是忍不住驻足欣赏。 穿过最大的布拉泽顿图书馆，就到了文学院的院楼，顾晓菡要找的谢尔顿教授，就在这栋楼的三层办公。 只是，才刚刚走到三楼的走廊上，她就远远地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这下帕布尔那个老家伙估计要气个半死了！我敢打赌，他今天一天都会躲着不见我的！”
这是在说帕布尔教授？他和谢尔顿教授不是一向关系很好吗？难道都是表面上的？ 听到谢尔顿教授的话，顾晓菡立即竖起了耳朵，没办法，谁让女人都有八卦的天性呢。 “您是高兴了，可我今天还要上帕布尔教授的课呢。”
一个略带委屈的声音传来，顾晓菡一听就听出来了，是同班的男生威尔的声音。 可是威尔平时一向不怎么好学，逃课也是家常便饭，古板的谢尔顿教授不知道骂过他多少次了。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相谈甚欢？顾晓菡更加好奇了。 “怕什么！帕布尔那个老家伙要是敢找你麻烦，你就来找我。”
听到这话的顾晓菡，几乎要以为他俩是亲戚了。 “好勒，”威尔的声调又变得高了起来，“教授，您昨天在现场吗？”
“当然，今年最重要的时刻，我怎么能缺席？”
谢尔顿教授的语气带着兴奋，“你也去了吗？”
“那肯定啊，我就在西看台，这个赛季的比赛，我可是一场不落！”
威尔的语气透出几分自豪。 “是吗，我怎么记得今年有好几场比赛是在周中的下午啊？”
谢尔顿教授有些揶揄地说道，“你没逃课吧，威尔？”
“呃”，威尔为止一滞，有些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没......没有，我......我保证。”
这话里的心虚意味，就连隔得老远的顾晓菡，都听得一清二楚。 “哈哈哈哈哈哈！”
但谢尔顿教授却是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 这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谢尔顿教授吗？ ※※※※※※ 等到两人的谈话告一段落，顾晓菡这才进了教授的办公室，威尔已经离开了。 “顾，早上好啊！有什么事吗？”
谢尔顿教授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让见惯了这位杀手冷血模样的顾晓菡很不适应。 “教授，您好，”她还是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您上次课提到彼得拉克《歌集》中的《清、凉、甜蜜的水》，我有一些疑问......” 而出乎意料的，这位从来都对解答问题有些不耐烦的教授，居然耐心地给顾晓菡讲解起来，兴之所至，更是旁征博引。 “《歌集》兼具普罗旺斯骑士诗歌的细腻，与‘温柔的新体’诗派的清新......哦，我们还没讲到这两个诗派......顾，你知道最出名的普罗旺斯诗歌是什么吗？”
顾晓菡摇了摇头，谢尔顿教授的长篇大论已经让她有些听懵了。 “是《破晓歌》啊，”教授满面红光，竟然旁若无人地吟诵起来： “我的美丽伴侣，你睡着了还是 醒着？ 不要再睡了，需要时时警惕，因为我看到了东方的晨星； 我知道我很清楚，它会带来白昼； 不久天就要亮。”
顾晓菡自然不会知道谢尔顿教授心中的“天就要亮”究竟指的是什么，不过，她起码已经从教授那里知道了她想要的作业答案了。 只是在告辞之前，她总是想起刚才听到的谢尔顿教授和威尔的对话，按捺不住的好奇心让她旁敲侧击地发问道： “教授，您今天有看到帕布尔教授吗？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他。”
“他啊，我从昨天就没见到他了。”
谢尔顿教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我劝你今天也别去找他了，他应该心情不好。”
顾晓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告辞离开了。 ※※※※※※ 满脑子疑问的她，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威尔。 对上威尔，当然不用像面对谢尔顿教授那样小心翼翼，顾晓菡选择了单刀直入。 “威尔，你和谢尔顿教授很熟吗？”
“开什么玩笑！我最怕上老头子的课了！”
威尔立马大呼小叫起来。 “可是我今天明明看到你和教授聊的很开心啊！”
“你说那个啊，”威尔恍然，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本来是去挨训的，你还记得上节课教授点名，亚当和库克一起给我答到的事吗？”
“记得啊，教授不是让他们通知你去办公室吗？”
威尔身子靠近了顾晓菡，压低声音说道：“我是特意等到今天才去的，今天教授心情好。”
这下子顾晓菡更茫然了： “可你是怎么知道教授今天心情会很好的呢？”
“那还用说？”
威尔先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猛地一拍额头，“差点忘了你是中国女生了。估计你还不知道吧，谢尔顿教授他们家，从他爷爷辈开始就是利兹联球迷了！”
说着，威尔丢过来一张报纸。 “哦，顺便提一句，帕布尔教授是伦敦人，”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阿森纳球迷。”
顾晓菡接过那张报纸，只见头版头条赫然写着： 《利兹联绝地反击，兵工厂冠军梦碎！》 顾晓菡并不了解足球，事实上，如果不是那篇报道有解释，她连标题中的兵工厂指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谢尔顿教授是利兹联球迷——利兹联赢球——谢尔顿教授心情变好，这条最简单的逻辑，她还是能理解的。 她只是还有些疑惑，小小的足球，真的可以让一个人拥有截然不同的两面吗？ 想着谢尔顿教授古板严厉的样子，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和球场上那些穿着球衣、涂着油彩地狂热球迷联系起来。 这，就是足球的魔力吗？ 她又看向了那篇报道，巨幅的照片里，一群穿着蓝黄色球衣的球员正在疯狂庆祝。 忽然间，心底没来由地冒出了一个想法： 那个人，好像就在这支球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