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站在了点球点上。 他并不是利兹联队内的头号点球手，但这一次，作为第一主罚者的彼得·洛里默主动让出了罚点球的机会。 这位为利兹联出战702场打入238球的超级边锋，一生中已经数不清经历过多少关键比赛了，无论是什么样的艰难险阻，他都从没有退缩过。 早在十五岁就为利兹联出场的他，迄今已经为球队效力了十三年了，十三载的风霜雨雪，铸就了他坚韧的神经，也为他赢得了“雷射”的美名。 绝没有人会相信，他竟然会在最简单的十二码前，选择退缩。 但这一次，他是真的害怕了。 …… 比赛最后的伤停补时时间早已经到了，这就意味着，这粒点球只要罚进，利兹人就是冠军；罚不进，那就必须从头再来（重赛）。 从1891年点球这项判罚诞生至今，已经有八十四个年头了，但从没有哪一粒，能够像今天这样，在一瞬间就决定欧洲之王的归属。 说它是八十年来最为重要的一粒点球，或许也并不为过。 彼得·洛里默自问射术一流，点球水平也不差，甚至创造过107英里时速的点球纪录，但是面对这粒至关重要的点球，他那平日里稳如泰山的右腿，竟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样的状态，怎么能去罚点球？ 这样的心理，又怎么能为利兹人带来冠军？ 幸好，他还有得选择。 比利·布莱姆纳，他的老乡，他的队友，他的……队长。 望了一眼李维的背影，洛里默微微有些颤抖的右腿，都似乎慢慢稳定下来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那位老大哥矮小的躯体里蕴藏着怎样磅礴的力量，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家伙到底有着怎样坚韧的内心。 每一次当他站在球员甬道里，看着这个戴着袖标的小个子在身前第一个走上球场，他就会感到莫名的安心。 交给你了，比利。 八十年来最重要的一粒点球，也许，正应该交给八十年来神经最坚韧的家伙吧。 洛里默如是想着。 …… 不幸的是，洛里默并不清楚，布莱姆纳的躯体里，此时藏着的却是另一个人的灵魂。 幸运的是，这另一个人的灵魂，虽然可能还没有布莱姆纳那般从千百场比赛中磨砺出的坚韧神经，但，他同样有一颗冠军之心！ 李维，已经站在了十二码前。 全场，哦不，是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皮球放在了点球点上，然后检查了一下点球点前的草皮没有被破坏或是被刻意踩出坑。 再然后，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缓慢而又坚定。 亿万人关注的目光，让他的每一步都走得仿佛重逾千斤。 差不多走到大禁区线的时候，他终于站定了。 他抬起头，平视着前方。 …… 塞普·迈耶已经站在了球门线前，这位德国百年队史上无可争议的最佳门将，职业生涯中已经不知道扑出过多少个点球了。 但这一次，对于他而言，无疑也是前所未有的考验。 扑出去，就是天堂，是青史留名，是冠军有望； 扑不出去……，就是地狱。 迈耶死死地盯住李维，目光中仿佛有种择人而噬的凶戾，仿佛从“灵猫”变成了“猎豹”。经验丰富的他，正是要以这种方式，给李维施加心理压力，直到对方崩溃。 …… 但李维无视了他。 他平视的目光直接穿透了迈耶，仿佛后者变成了虚幻的幽灵似的。 越过迈耶以后，他的目光也没有在球门内停留，而是蔓延开去，仿佛穿透了数十年的时空。 李维深深知道，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多了后世数十年的阅历，至少在点球上，他见识过无数眼前的对手们闻所未闻的奇招怪招。 譬如格罗贝拉与杜德克的扭臀舞，又比如莱曼的小纸条。 迈耶这点小伎俩，于他而言，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操作了，自然不会有什么作用。 他非常清楚，对于布莱姆纳这个级别的球星而言，点球要战胜的对手只有一个—— 不是站在门线上的迈耶，而是他自己。 五大联赛的顶级球星，在训练场上，十二码的距离，谁做不到指哪打哪呢？ 但是到了赛场上，哪怕是拿任意球当点球踢的贝克汉姆、巴乔，不也照样饮恨点球点吗？ 说穿了，他们不是输给了门将，而是输给了自己。 点球，终归是心理层面的博弈啊。 …… 李维收回了目光，把注意力重又放在了眼前的皮球上。 原本在这场心理战中，他握有近乎作弊般的优势——罚不进，不过是少了次任务奖励而已，实在不需要有什么心理压力。 不过，现在这种优势已经丧失了。 一年多的利兹生涯，早已经让他把自己视作孔雀军团的一份子，更何况，洛里默的悔恨，头儿的愤怒，约翰老板的不甘，他是真真切切地亲身感受过的啊。 在经过九十多分钟的并肩奋战之后，他又怎么还能把这场关乎这些可敬老人一生荣耀的比赛，视若无物呢？ 可以说，他对于这粒点球，对于这座冠军的执着，与在场的所有利兹人并无二致，甚至因为提前知晓了原本历史中后几十年利兹人的痛苦，他的执着比在场的众人还要更加强烈些。 不过，这都没有关系，这一年多的时光已经给了他太多了，是头儿的当头棒喝，是约翰老板的谆谆教诲，推着他走上了这条痛并快乐着的追梦之旅。 那么为了这群可敬的老人，背上这些压力，又有何妨呢？ 再说了，握有几十年的经典点球招数，这本就已经让他在这场心理博弈中占据一定优势了。 迈耶的小把戏固然对他没用，可他自己，也还有招数没出呢！ 李维想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迎上迈耶的目光，然后—— 缓缓抬起了右手，指向了球门右侧的区域。 …… “他在干什么？！布莱姆纳居然把手指向了球门右侧！”
“我第一次见有人罚点球提前把方向指出来的，这是要迷惑迈耶吗？还是说他太有自信了？”
解说员的疑问，显然也是迈耶的疑问。 在看到李维伸出手指的一刻，迈耶是懵的。 他是要干什么？告诉我他的射门方向？他疯了吗？ 不对，他肯定是要迷惑我，他一定是要射另一边！反正只要他射进去，没人会说他言而无信，只会说他成功骗过了我！ 还是不对，如果他已经知道我会这么想了，还是射向右侧，那我岂不是中计了？ …… 迈耶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开始不知所措起来，连带着眼神中的杀气都逐渐消失了。 …… 李维当然捕捉到了这一细节，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知道，自己的计谋得逞了。 有人计算过，只要点球的角度和速度达到一定条件，守门员在球射出后再进行扑救，理论上是不可行的，所以大部分的顶级门将都会选择赌一边。 赌一边，说到底，也就是五十对五十（即使算上中路，也就是三分之一），眼一闭，挑一边也就完了。 但李维提前指出了方向，就把这种简单的赌局变得复杂化了。 对手会忍不住开始猜疑，他指出的方向究竟是真是假？是不是烟雾弹？他有没有预判我的预判？ 继而逐渐形成一条无限循环的猜疑链。 而在李维射出皮球以前，这条猜疑链都是无解的，因为对方根本无法确定他究竟在猜疑链的哪一层。 当然，到了最后，其实也还是赌一边。 可是这一番猜疑下来，迈耶的心已经不会那么坚定了。 说到底，李维只是抛出了一条无用信息，其目的并不是要预判迈耶的反应，而是要扰乱对手的心境。 一旦心慢了，动作还能快吗？ …… “布莱姆纳！布莱姆纳！神奇的苏格兰人！他真的射向了右边！又快又准！”
“迈耶完全扑错了方向！我敢打赌，就算他扑对了方向，也一定扑不出去，他简直慢得像个七十岁的老太太！”
“现在我宣布，1974/75赛季的欧洲之王，诞生了！”
“那就是——利兹联！”
…… 全场的利兹球迷都欢呼了起来，现场变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李维、吉尔斯、洛里默、亨特……所有场上的利兹球员都开始疯狂地奔跑，跳跃，嘶吼。 然而，这时候，异变发生了。 主裁判基塔布里安吹响的，居然不是进球有效的哨声，而是把手再度指向了点球点！ 点球重罚！ …… “等等！发生了什么？主裁判居然示意点球要重罚？”
解说员的声音透着明显的难以置信。 “难道有谁提前进场了吗？我们看看慢镜头，这……这没有啊！”
“主裁判走向了洛里默，他示意是后者提前进禁区了，这……这实在又是一个值得商榷的判罚！”
“不管这场比赛的结果如何，我相信，今天主裁判的行为，恐怕以后会被反复提起的。”
伴随着解说员的质疑，全场的欢呼也瞬间变成了漫天的嘘声，几乎所有利兹球员奔跑的路线，也变成了指向主裁判。 但基塔布里安仍旧不为所动，坚定地指向了点球点。 李维大概是利兹球员中唯一还站在原地的了。 他没去找主裁判麻烦，毕竟他身上还背了一张黄牌。 主裁判从向他出示黄牌之后，也算是消停了几十分钟没出幺蛾子了，他都快忘了还有黑哨这回事了。 好嘛，原来在这等着呢。 只要一次判罚，就能左右结果，都不用挖空心思去找比赛中可利用的细节了。 真是好算计啊！ 不过，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们屈服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李维再一次走上了十二码点。 “是要重罚吗？”
他转向了主裁判基塔布里安，居然露出了笑容！ “对，”这笑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让基塔布里安有些不寒而栗，他有些吃力地说道，“重……重罚。”
“很好，那请你看清楚了，”李维还在带着笑跟主裁判说话，然后他又一次举起了右手—— “这一次，我还会从这里踢进去！”
“布莱姆纳，他……他在干什么？他居然又一次把手指向了球门右侧！”
“这场比赛到底是怎么了？主裁判要求点球重罚，而布莱姆纳，两次都提前指示了射门方向！”
解说员双手抱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真的要再一次射向右边吗？”
“还是说这一次变成了声东击西？”
不过，迈耶这一次却对李维这套把戏嗤之以鼻了，这也正常，毕竟是在整个足球史上都有实力竞争最佳的顶级门将，自我调节能力那绝对是没的说的。 李维那套，他会上一次当，可绝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不管你这次做什么，我都只盯着你的动作来判断方向！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迈耶不屑地想着。 相比于解说员的不解、迈耶的不屑，主裁判基塔布里安现在的心情，就有些难以捉摸了。 眼前这个家伙，是在挑衅自己吧？是吧？ 可怎么莫名就觉得他好像一定能做到似的？ 要不借这个机会把他罚下去？ 基塔布里安心里涌上这个想法的时候，下意识地就看了眼身边利兹联的彪形大汉们，以及看台上疯狂的白衣球迷。 然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真要是敢这样把李维罚下去，他毫不怀疑，自己根本没法活着走出这座球场了。 姑且就让他嚣张一会儿吧。 这样想着，他有些心虚地看向了李维。 李维动了。 他大步地跑向皮球，速度逐渐加快，看起来，又是一次大力抽射的前奏！ 迈耶双眼死死盯着李维的身体，后者的上半身略微前倾，手臂开始上摆，但都没有让迈耶动上一下。 直到李维抬起的右脚快要碰到皮球…… 脚背的方向朝向自己的左侧，嗯，还是右边没错！ 迈耶瞬间下了判断，然后信心十足地向自己左手边扑去！ 这下可不会再被你骗了！ 跳起的一刻，迈耶咬牙切齿地想道。 什么？ 身在空中的迈耶，突然发现李维落下的右脚竟然变成了轻轻一点。 怎么可能？ 居然不是射门？ 这特*么不违反规则？ 没错，李维居然根本就没有射门，而是把球传向了左侧！ 吉尔斯从禁区外冲进来接到了球！ 迈耶也不愧是顶级门将，第二反应非常快，这时候他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扑向了左侧的吉尔斯！ 我还能扑到的，能扑到的！ 迈耶的动作迅捷如豹，当真不负他“灵猫”的美名！ 嗯？ 球呢？ 吉尔斯居然同样没有射门！ 他又把球回做给了李维。 面对空门的李维，非常轻松的把球推进了球门。 没有错，还是他指示的那个方向——球门右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