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听见了没有,是你自己走,还是我送你走?”
黄山转回身来,“不想废话”四个字写在脸上。
深深见陶昕然要关上门来,心中大惊,向前跨一步想继续纠缠。
可没等她发出声音,就直接被黄山扛了起来。
“喂!你!呕……”
黄山没再说话,用肩膀扛人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清楚地知道只要肩胛骨顶到对方的胃,再蛮横无理的人,都会闭嘴。
他直接把人塞进电梯,警告意味十足地盯着深深,看着她瘫坐在电梯里喘粗气。
电梯门关上,下行后,世界才安静了。
只是他一口气还没有完全放松,背后病房的方向,陡然爆出哭声。
这一声十分尖锐,几乎刺穿了走廊静谧的空气。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这样?”
陶昕然回到里间,却是站在门口就不动了,魔怔了一般死死盯着病床上合上双眼的老人。
平日里令人安心的仪器声,此时拉出了一个长长的平音,不再具有节奏。
她瞪大了眼睛,脚下仿佛有一道天堑,她越不过去。
“……外婆?”
陶昕然轻声呼唤了一句,没有得到回应。
她又叫了第二次,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刹那失去血色的脸,此时苍白极了,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指尖冰凉得钝痛。
薄唇抖了抖,她张嘴想喊第三遍,却突然滞住了。
有什么梗在她的胸腔,梗在她的喉咙口,下不去,也出不来。
“啪嗒……”
晶莹的泪珠瞬时从眼眶滚落,在下巴停留了一下,而后溅落在地上。
陶昕然的脑海一片空白。
“……外婆,我来了啊,我回来了啊,你……”
她无意识地喃喃一句,灌了铅的脚步趔趄着往前走去,哽咽得声音都变了。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那你的小昕然……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我也还有无数的话想对你说,我……”
她浑身颤抖着,最后一个音节喑哑得失去了声音。
她迟疑地伸出手,发抖得厉害。
看了看仿佛只是睡着了的老人,握上她还有温度的手,这是手并不僵硬,还有属于人类的柔软。
可摸到的都是骨头,陶昕然再次抖着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视野顷刻模糊了,她心如死灰地看着刚才还在和她说话的人,脑海里的印象还停留在最后的那句“想看看你”,她还笑着亲吻了这具身体,告诉她,她很快就会回来。
只不过眨眼的功夫,为什么……
……为什么就听不见了呢?
为什么她没有察觉,那是最后的道别?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多等一下,仅仅只是这么几秒钟的时间……
陶昕然崩溃了,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悔恨和内疚,不舍与悲痛,交织在一起。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哭出一声,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感觉到断线的眼泪,簌簌下落着,怎么也止不住。
黄山听到了,下意识要走回去,一转身,一只手冷不丁搭上他的肩膀。
他微微愣了一下,侧头就看到季寒川自他身后走了上来。
凝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走出两步,陡然停下,脱下自己的外套丢给黄山。
黄山下意识接住,空气的扰动中,似乎隐约嗅到袖口有烟的味道。
他站在原地鞠了一躬,目送老板走到病房门口,眸中一片哀戚。
直起身的时候,就对手下打手势,他们没有在这里守着的必要了。
“……”
季寒川站在门口,他听到了陶昕然的哭声。
深邃的眸底瞬时沉了下去,混沌的黑色翻涌着,瞳孔被刺痛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陶昕然痛哭流涕,但隐忍地哭,和发不出声音的哭,是完全不一样的。
心性越强的人,在极致的悲伤中,就越发不出声音,他懂这种感受。
陶昕然的背影跪在病床前,抱着床上的人,肩膀颤抖着,室内却除了宣告死亡的仪器定格声,就再无其他动静。
他缓步靠近,脚步放得很轻,在陶昕然背后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看着她。
视线略微上移,便落在老人脸上。
看来,已经好好道过别了。
老人家的面容很慈祥,安详得像是只是睡着了。
陶昕然不知道自己哭了有多久,她原本想等外婆休息的时候,好好和她说一说她已经进入季家的事。
季老太太来看过她,也履行了和她的约定,让她最疼爱的小孙子娶了她最关心的外孙女。
她还想告诉老人,她嫁的这个人叫季寒川。
她还想说,他是一个好人,对她很好,她现在过得很幸福。
虽然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是她一定会好好听话,直面自己的内心。
如果这些都说了,也许老人才能真正安心地走吧。
可是,她失去了这个机会。
一想到永远无法当面传递这些信息,陶昕然就痛彻心扉。
她抽噎了一下,差点被自己的气息堵住。
季寒川皱了眉头,立刻将她拉起来,不给陶昕然反应的时间,将她揽入怀中。
“你可以哭出来。”
他低声在她耳边给了这三个字,一手轻轻拍打她的背部。
陶昕然眸底一震,脑后便被施加了一个很轻柔的力道,强硬却又温柔地,将她的脸埋进面前宽厚的胸膛里。
她睁大着眼睛,不知怎么的,一股酸楚越发凶猛地涌上来,眼泪瞬间洇湿了抵着的衬衣。
“陶昕然,那你可以哭出声来,不用压抑着你自己。”
季寒川再次沉声命令了一句,他收紧了怀抱,摁着对方脑袋的手缓缓向下,在枕骨附近轻抚着。
陶昕然僵直着脖子,陡然颤了一下身体。
小的时候,她外婆哄她睡觉,就是这么做的。
这下,她再也忍不住了,也许是因为此时有了一个依靠,声音才断断续续地泄漏出来。
从轻如蚊蝇,到号啕大哭,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如此瘦弱又无助。
陶昕然紧紧抓着季寒川的衣服,仿佛只有这样,这个世界才不会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