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你干了什么?!”
一声怒吼回荡于山谷,久久未能散去。 这是我。 是我在声嘶力竭地咆哮。 而我眼前的,则是那个高傲冷峻的男人霆。 莉莉丝站在他身后,什么也没说。 但我很清楚她目睹了这件事发生的全程。 我不相信。 所以这一幕就像削尖了头的木桩似的,狠狠地把我的心钉在流血的墙上。仿佛中世纪处决吸血鬼一般残酷无情。 如果说有什么事会让我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地怀疑人生,那肯定莫过于像现在这样,游弋在奥伽墨这个星球不同的人际之间了。 谁敢想? 原本一心要杀我,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不共戴天的仇人,如今竟能与我比肩而坐,倾诉心声,适时还救我一命,这难道不奇怪吗?可它就是发生了。 而起先把我当成世界,誓要挡在我身前保护我的人呢?此刻竟睁着眼默许了他人将我的性命出卖。是的,就在我为她百般辩解,重怀一丝憧憬之后的不久。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至于我现在以恶毒到起了杀心的目光怒视着霆,以至于我忍受着心被撕裂之痛的绝望无视莉莉丝的存在? 这还要从我与荆和炙正沉浸在酒中之时说起。 要说三个失意的人凑在一块儿会发生什么,那一定就是聚着碰杯直到酩酊大醉了。我们也确实是这样。这不巧地导致当有敌情来临的时候,我们都没能及时地投入到战斗中去。 炙作为军官,这样的失误足够他以死谢罪。 可与其说他玩忽职守,不如说这其实是自暴自弃的表现,于如今的境况而言,根本没人在乎。 “急什么?他们铁了心的要灭我们,增兵就是源源不断的。除非你再发发神威?把光直接打到方都的首府去,隔空灭了他们的首席和高层领导人!”
他如是说。 但即便如此,我们终还是飞速行动起来。 来到前缘战壕,那里乱哄哄地守了很多人。 炙正打算下令抗击,却意外地发现视野范围内根本就看不到任何一支自动人形的陆战武装。 这时传来前方的消息:“海上出现了特级诡装迷彩的舰群。”
还没等我们反应,天空就光煞一片,如同雷暴透耀穹庐——是无数道高亮的集束强袭弹从十倍于我们射程距离之外的海面飞来,精准地命中了我们的据点。 霎时间,飞沙走石,火光四起,震耳欲聋,胆战心惊。 到处都是被炸到肢体粉粉碎以至无法再生的尸体与因被高温引燃而嘶哑哀鸣,生不如死的炭人,如同地狱一般。 “是墨城的中央第八舰队!”
“什么?!墨城?!”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墨城?!”
“墨城介入,基本上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了!”
诸如此类的话语在漫天飞旋。 炙找到我,告诉我先遣军如今已丝毫没有还击之力。而莉莉丝也决定了将队伍化整为零,准备下达指令,向更深的内陆撤退。他希望我可以一起行动。 “抵抗?你在想屁吃!你以为敌人还是自动人形么?不是啦伙计!现在来剿我们的,是墨城,墨城的海军陆战队!全奥伽墨最精锐的作战队伍!以我们现在剩余的补给,毫无疑问是以卵击石,甚至被比喻成皮靴下的臭虫也不为过。混账玩意儿,打异生种的时候就高高在上地看着我们,现在对‘自己人’倒是心狠手辣!别问!快走!”
炙拉起我就往负责的队里去。 这里每个人都在帐内神色紧张地整理装备。 不多时,空中又响起了呼啸的轰鸣声…… 然后便是尖锐如同刀划玻璃的喧嚣——由爻式战机发射的代号为“麦芒收割者”的空对地导弹凶猛掠过。在一个眨眼的功夫,剃刀般的长程破坏就铲平了我眼前一千奥尺开外的地面,连带着七八十条生命。 而那黑焰燃起之处,甚至离我都不到五十奥尺。 “蠢货!你差点就死啦!”
炙咆哮着把我推到一块炸烂的岩石背后。 “听着,别想着反击了。没可能的!墨城之所以会介入,无非就是他们从自动人形的摄像头里见识过你的贮藏物了。可以说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如今要他们撒手都不可能了。这件事已经搞大,没准亚基里留守的人也通通都得死。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给我振作点!”
说罢,我们开始分秒必争地往既定路线进发。 其间无数脉冲炮在我们周围炸开,把地面都削去了三层。 死伤自不必说。 我只是担心荆的安危。 因为自从下来以后他就被分到别的队伍中去了。 好在炙眼尖,行经一处防空隧道时找到了他,并把他重新拉回到我们队里。 “你小子大难不死啊!”
荆嘴唇发白,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 没奈何。 谁让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 本以为方都会因为惨重的损失而对下一步的战略拿不定主意,从而暂缓对我们的攻势。却没想到这一战竟直接惊动了墨城! 兴许是墨庭议的首脑们坐得不安稳吧,甚至到了悚惧的程度,所以才有如此疾速而又激烈的反应。 杀鸡焉用牛刀? 在他们那些老家伙看来还真有必要。 “要怪就怪这鸡群里出了个得道成仙的!再不宰全家都该不安生了!”
看着紫红色的天空,非常恐怖。 一条公路掩映着两旁枯死的乔木,只通向那幽暗阴深的隧道。 伸手不见五指,更不用说看清尽头了。 在这样的刺激下。 有人已经被逼到了精神崩溃的程度,于是就地立正,竟不走了,端起步枪开始朝着天上的战机开火,引得无数人也竞相效仿。结果毫无疑问是全被重炮砸成肉泥。 还有疑是因遭背弃而心深伤透的可怜虫,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换上了毒剂子弹…… 当有人发现到异常之后,也只看到他用嘴大口地含住枪管,然后瞪圆了眼睛怪叫着扣响扳机…… 又是一具骷髅。 可悲的,这些人当中有很多都把墨庭议当成心中的信仰。 所以如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先前反抗方都,多少还能保持着一腔热血。 然而当下就只剩绝望。 包括在篝火旁比试暴术时被我穿喉的那个男人,我遗憾地见到他也没能挺过来。同许许多多失去纪律与理智的人一样,碎成残渣,被我们丢在后面,逐渐就模糊了。 回向隧道的入口,扫荡地面的肃清部队开始出现在我们的视野。 装甲车上,逐猎车上,他们个个带着墨染面具,身着娑影迷彩,如同幽灵一般,鬼魅而又威武地向我们逼近。 看着他们骇人的速度。 我别无选择。 一挥手,用缝合线切割了隧道的顶端——碎石便落下封住入口,虽然把一部分落单的友军给无情地抛下,但也总算是暂时阻住了致命威胁。 “干得漂亮,枭。”
炙开放管道,让橘黄色令人发慌的火焰燃起。 黑暗中,微光施舍给队伍里的每个军士,全都面黄肌瘦,如同将死之人。 我叹了口气。 我们这是要前往哪里呢? 费伦多终究是奥伽墨上最小的大陆,其实说成岛屿也并非不可。 到死,我们也不可能逃离这里了。 能做的只有利用复杂的地形展开迂回,苟延残喘而已。 从现在的路线来看,我们马上就要经过一段崎岖的山路。 可不可以此来躲过追击不好说,我们甚至都不敢确定在这样的险途上能否保证不掉队、不连累。 再想到莉莉丝他们走的是山谷的水路,肯定也好不到哪去,我的心中就更加烦乱。 “悬啊……” 我能听得懂炙的心声。 毕竟他在出战前,没日没夜地研究过地形,当然明白我们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假设现在铺开图纸俯瞰费伦多,这连接五大分治区的要道中枢、区际跨海的完美跳板、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我们就会发现,原始种人在吸取了两族大战的经验以后,对这里进行了更加深入的剖析。 墨城是世界中心。 一切全出于墨城。 他们定有数不清的办法把我们扼杀于此。 即便无法做到赶尽杀绝,也必会把我们困到弹尽粮绝。 无需多言,我就是这样,在惶恐中一步一步前进,最终迎来背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