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本次会议的议题要正式切入了,于是反衬我的见怪,下座里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地停止交谈,倾身面向三元首开始准备记录。 我看到䫹终于将锐利的目光从嵐与颽身上移开,嵐则一直保持着从容不迫直视前方,至于颽,实话讲他的眼球就没有停止过转动——不知是害了什么怪病,亦或者这正是他独有的风格。 “行了,有话就说吧,我知道你匆匆忙忙地赶来,一定是有什么比你闺女更加胸有成竹的高见,䫹。”
“你说我有什么高见么?呵,不用次次都把这个话题当成新篇吧?我们已经为此开过五场大会,早就伤了和气,要说的,也已经说到厌倦。嵐,请你想想我们从前那些推倡几次分出过无谓的高下?大家都已经七老八十了,歇歇吧。其实我从来都没想着要赢你,或是盖过你的话语,干涉你的想法。这意味什么?你并不需要认同我,我们维持现状就好。”
两人的语气不约而同地趋向平和冷静,可谓较先前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令人摸不着头脑。但或许唐突如此,正是急召庭议的传统吧?我愈加迫切地想要知道引发他们分歧的源头。 “诚然,䫹。我同你已相识了大半辈子,多数时候都是能够理解你的。可不知怎的,自从有了星瀚协议这一档事后,我们之间就出现很多误会,以至于你产生‘输赢’和‘高低’的观念。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把评判的视角交给旁观了很久的颽吧。当局者迷,而我相信他能够给你个客观的阐述,在那之后呢,你或许会有不同的意见。”
“他?”
“不错,我有话要说。”
“好!好的,有话要说你说便是,但我希望你要说的话能够问心无愧,能够对得起一个元首的担当。”
䫹没有再辛辣地串出些挖苦的话。但不论是装的也好,还是谨照传统也罢,他似乎都心甘情愿地将接下来发言的权利交给了颽。 于是那个满面刺青的古怪元首便以沙哑的嗓音开口了:“世界之盘交替,倾倒,循环,烂石更新。从来没有过一尘不变。固守的封装,终会在不知名的穿刺下张开间隙。而如今大风卷来的正是往日所没有的黑云,它尽可能会成为那不知名的针芒。要将其折弯,更需要胜其坚锐百倍的杖与执杖人。可我们手无寸铁,却该从哪里索取刑杖?贫瘠之地不需要黑云,但无杖者相通无二!倘若握有双拳的囚徒,所受之刑罚竟只是遭到双拳的殴打,那他便不算受刑,也不怕受刑,他反倒敢于还以颜色和捧腹大笑。欲要求得真正的杖,我们只有面向双拳者所触及不至的外宾。我们需要,我们也没有选择。至于外宾的要求,理应满足,且不蒙受损失是真实不虚。我所说的这些,当下皆能做到。”
听完这个“谜语人”的话,我一头雾水,一肚子火,胸中满是呼之欲出的疑问与不解的牢骚。然而,全场默然,似乎都在仔细地琢磨,包括我身边的小雀斑——她竟低头沉吟,全神贯注地思虑着…… 望向下面的䫹,他也在做着相同的事。 我实在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好在最后嵐打破了僵局,同时更帮我给那番晦涩难懂的话作出了翻译: “所以你明白了吗?如果你能沉下心来听我说,我一定会告诉你守旧是行不通的,我们必须要进行改革,必须要接受新事物了。”
䫹长叹一口气道:“那么你们都认为是我守旧么?天哪,如果这样不自知,还真是让人感到难过!”
“难道不是么?自从你上了年纪以后就开始害怕新的事物,开始接受不了你自己疲于理解的技术。可如今复兴会的渗透已经遍布天下,我们再无有效而高效的手段去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请你好好看看,他们现在可是正以日益壮大的队伍腐蚀着清算者制度的根基!假使我们都像你一样不加制止,不加担忧,或仅仅只用老旧的手段去杯水车薪地维持,那么总有一天,他们会重新爬到我们头顶的!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那必定会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灾难。正如当初所下的禁令,现已悉数被打破,我们早就没了筹码。除非…用对星瀚工程的许可同赫兹人换取超新文明的技术,换取那杀威的刑杖。”
“这正是我所反对的!”
䫹不容辩驳地强调道:“不是我们自己的技术,那么我们便将永世受制于人!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正如穿林掠食者的核心能源、自动人形的智子中枢、空巡舰上的瞬息引擎……我们不是没有接受过他们假惺惺地送来的刑杖!可结果怎么样?结果是我们越来越离不开这些尚且钻研不透的技术,反而还要花费大笔的资金以及大量的物力去对它们进行保养。另外请设想一下,某日赫兹人突然切断了供应,我们又将如何?或者这些技术在某日成了他们毁灭我们的工具,我们又将如何?!你们该醒醒了,否则永远也意识不到我们正在退化,退化成了一帮脱离外人帮助就一事无成的废物!超新文明的技术一定会摧毁我们的科学体系!”
“赫兹人不过是商人,他们所信仰的是契约与交易,你实在多心了。”
“不,他们不只是商人!相信我,他们要比表面上阴险得多,也要危险得多。不然你们以为他们为什么无端端地想在我们星球外围建设那样浩大的‘防御工程’?”
“草蜢无从知悉人的想法。”
“错。颽,你错了。他们不是在建设‘防御工程’,他们是在建设我们的牢笼!”
“无法理解。老伙计,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赫兹人为什么要囚禁我们?再有,如果赫兹人真要囚禁我们,以他们的技术也根本不需要征得我们同意,放手干便是!”
“唯一的解释,他们对我们的能力有所顾忌。”
“哈!那真是小儿的天方夜谭!况且即便是个牢笼,又有何妨?我们还不是同样生活在这里?而迫在眉睫的事情当属抹除那些异生种人的威胁!䫹,我们不应该花费心思去猜疑赫兹人是否要给我们建设牢笼,只要他们肯为我们提供震慑造反派的刑杖,便是山河无恙。除此以外,他们想怎么做,都是他们的事。”
执拗的话语滔滔不绝。 最后䫹攥紧拳头锤在了桌面上。 他看上去很疲惫,很无奈,也有些许口干舌燥,不过他没有退缩,或是作出最不可能的让步。 他挺直了腰杆,然后,说出了一段令我久久无法忘怀的话: “你们宁可无条件地相信异星来的赫兹人,也誓要将同处一个家园的同胞逼入绝境么?”
全场震惊。 “看着!我们的星球已经烂透了。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正是我们之间的互相仇视!抹杀又如何?镇压又如何?我已经厌倦了。因为这种手段永远都起不了效果。要问原因?你们得知道无数个恒星周过去,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反抗,以至于发展到了今天这股足以让我们感到担忧的势力。那么,再过十个恒星周以后呢?再过一百个恒星周以后呢?我们一直在错误的方向钻着牛角尖,而从来都对社会上的问题治标不治本!”
“呵呵,真没想到曾经嗜血成性的你,在今天竟会为了他们说话。䫹,我想在坐最虚伪的人应该是你吧?”
“我没有在替他们说话,我是在替我们所有人思考出路!另外重申一次,战争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它只会加深矛盾与仇恨,并且总有一天,我们所施加的,都会重新落回自己头上。”
“那么你想到该怎么做了吗?做个大善人,放任他们闹腾,最后颠覆我们的政权?我告诉你,那时候他们定会再度兴起对我们的迫害,正如我们对他们进行清算一样!奥伽墨,是永远都离不开杀戮的。因为我们的种族问题与人口问题,都不可调和!”
“所以星际移民是唯一的出路!”
再一次,全场震惊。 “四脚的地兽,妄图在天际穿梭。尽管只在梦中,也使其摔得粉身碎骨。兴许是跨越了种族的交欢,使其不切实际。是毒药,是死。是令人惋惜……” “住口!颽,我警告过你了!”
一瞬间,䫹失态地青筋暴起。 不过很快,他又强忍着愤怒装作平静地说道:“星际移民。对,只能这么做……而想要实现,我们就决不能允许星瀚工程在奥伽墨上动工。这是最后的底线。”
“省省吧!等到我们有了做星际移民的能力时,异生种人早就已经占山为王了。你认为我们等得起么?再有,赫兹人虽来自异星,可他们从来都与我们交好,未曾如异生种般对我们进行迫害,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们?同处一个家园难道就必是兄弟姐妹么?荒唐!我的老朋友,你一定是糊涂了,现在我们停止这些没有意义的争论吧。”
“的确,这是正确的选择。”
“所以你们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依照惯例,我们该启动预表决投票,让各大洲治长们来权衡一下利弊了。”
“平等的选择,簇薪燃烧之火,它会指引我们通向彼岸。”
“怎么?你们这就词穷了么?我还有很多话要说。”
“并不是词穷。老伙计,我们在担心你的健康!大家都希望你能快些回去休息。”
“哼!少来这一套。有种的,别回避,别岔开话题。”
“䫹,你可太有侵略性了。”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还说不是词穷?!”
“没关系没关系!你别和他计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也并不介意让这场庭议开得更长一些呢。”
“呵,那就继续吧!”
就这样,他们的口舌之争顺延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