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的旧家在水纹市一条高坡路的尽头,道路两边挤满了矮小的平房。 此地拥有街坊无数,在往日当属繁闹,可如今却只见得十分萧条。经行许久,我才意识到原来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隆恩社区”,那么现时所见之景似乎就可以说得通了。 都是墨庭议造的孽。 曾几何时,那些一肚子坏水的议员们暗中密谋兴起一股伪善的热潮——纷纷提议为“幸运的”异生种儿童建立“慈善保护区”,大肆宣传获得资格进入该社区就能享受到免费的居所、餐饮与二十个恒星周的“清算豁免权”。 看起来确实很有诱惑力。 是故当时为了争得这样的“幸运”,让无数异生种父母拼尽气力竭尽血汗!甚至替清算者们无偿劳动、不求贡献度的回报也想让自己的孩子住进这里。 可怜天下父母心。 谁能想到他们用命换来的“幸运”,非但没有让子女健康成长,反倒还将这些无辜的小生命推向更加绝望的深渊? 脱离了父母,他们便成孤儿。 进入了社区,他们便遭蒙蔽。 年少时不谙世事、不为生计发愁,踌躇满志地以为人生还有很多事情可做,长大之后才发现自己少了摸爬滚打的经验,其实连给人卖命的机会都很难争到!在寻找工作的歧路上把鼻子碰扁、溅上满脸鲜血,最后也只能无功而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豁免”的时限渐渐凋零,最终被归为糟人一类,从此颓废地等待依旧逃不掉的清算之日、命数也将定格在远低于异生种平均寿命的二十纪…… 细思极恐。 到头来,尽是议员们的一场阴谋。 他们略施小计,就让市区里多了不少心甘情愿做牛做马的人;稍施小惠,就提前宣告了过剩人口的死亡。 等到釜中的温水行将沸腾,一切都晚了。 于是便会促成如今这种自暴自弃的萧条。 但讲真谁在乎呢?这颗星球上的芸芸众生都不过如此。或许等他们死完,这个社区还会有其他孩子住进来吧? 紧接着重复新一轮的循环…… “所以你知道了,自一开始我就和他们是生活在一起的。”
倉走在我前头,上坡的路使其步履更加沉重,额角压得更低,仿佛羞于见人、愧对四邻。 “这么说你也生在编制外?”
他停下步子回头看我,微微欠了欠身。 “是的,我出生在这里,没见过父母。但拉扯我长大的都是异生种人,我便以为我自己也是个异生种人。直到……” “我懂。直到清算者循着名单找上门来,残杀过后把你从他们身边抢走。”
说罢我俩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他道:“你我很像。”
我道:“何止?简直就是翻版。”
末了,我走上与他并排,愈发觉得亲切,可自此往后,每前进一步,我们与周遭的违和感就更多一分。 原因不言而喻。 等待清算的糟人们可没有心绪肩并着肩在他们的住处——那些单薄的、易毁的、最后的避风港以外的地方闲逛。他们更不可能悉心打扮,穿得似我们这般齐整——通常是只要有一块能够蔽体的破布就能心满意足。 故而依照这个道理,那些落入圈套中的苦命人们几乎只需用眼角的余光就能即刻确定我们的身份。刷的一片往上,霎时间全都悄声而迅速地闭上蠹门锈户,仿佛这么做完能够制造出点虚无缥缈的心理安慰,以供他们颤颤倒数自己剩下的日子。 可怜。 就在我们打算加快步伐的时候,侧旁的草堆突然簌簌作响,不慎漏出来一个瘦骨嶙峋的人。 我吓坏了。 从五官上来看,他很年轻,但是已经干枯到犹如我在费伦多地下时所见到的那个人造人1899。 他是这里的住户吗? 所以说免费的餐饮其实也是个幌子?抑或是,对待板上钉钉的糟人,议员们便默认无需再遵照原本就如同狗屁一般的协议? 正当我哀悯之际,倉的一声轻呼更让我感到莫大的难过。 “小米,是你吗?”
这个堂堂的大男子汉声音哽咽。 我一时间也不知所言了,只能呆呆地把目光望向别处——至少不再停留于那个令人看了心疼的躯体上。 头脑放空。 我明白接下来是倉的感伤。 此时只有头顶一朵晚逝花。 轻轻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