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张大人吗?你这是出城去啊?”
应天的一条街上,有人清晨出来,看到从隔壁大门里走出了一个青年,正要上马车,看样子是要外出,这个邻居就笑着朝对方一拱手,主动打了招呼。“对,我是要出去一趟。”
张来跟对方好生好气地回道,并不因对方是个商人,如今地位比自己低而态度高傲。等他上了马车,车夫扬鞭带着他离开,那个邻居还没进自己的家门,而是站在路边,目送着这辆马车远去。“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他摇着头,感慨道。这时,又有人从旁边走过,见他站在路边发出感慨,再朝着远处一看,就知道这一位是在感慨什么了。“只能说,人的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这位小张大人,过去家里也是经商的,他老子与咱们还挺熟的呢,我记得前几年还有人笑话老张,说老张生了个废物儿子,经商不擅长,迟早要将家给败了。结果怎么样?人家当官了!还是在锦衣卫当差!听说是跟着贵人在做事!”
说这话的人忍不住摇头晃脑:“所以才说啊,这人的运气,真的不好说!”
那边,马车里的张来,并不知有人在议论着自己。便是知道,也已经习惯了。他的确是运气好,这一点,他自己也是承认的。若不是运气好,他如何能在无意中与人换了几座荒山后,竟是凭借着荒山翻身了?“待这次回乡祭祖,我定要好好与祖父祖母以及父亲母亲说一说这次的事。”
他自言自语道。朱英在宫里听说张来出城了,忍不住问道:“可有人跟着他一同回去了?”
来禀报的人回道:“有人悄悄跟随。”
这里的“人”,指的可不是张家的仆从,而是锦衣卫。虽然那五座盐山的所有权,已是张来手里,转到了朱英手里。张来也得到了一点补偿,成为了锦衣卫的一个百户。但是,因着目前对方要先回乡祭祖,所以,这个百户就暂时只是一个虚职,并无实权,手底下也没有什么兵马。朱英担心有人趁着这个时间,不敢得罪他这个皇长孙,会朝着为他提供了便利的张来下手。但除了朱英,其他人都不觉得会发生这种事。费劲为难一个人,只是为了迁怒,这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了?真有人会这样冲动,干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吗?就连朱允熥这个对张来印象不错的人,也觉得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小心了?真有人会对张来动手吗?“说起来,张来的老家是哪里来着?”
朱英还记得,道:“山东,曲阜。”
“衍圣公的地盘?”
朱允熥皱了下眉,开口说道。朱英朝着朱允熥看了一眼,并不意外朱允熥对孔家后人的不喜。衍圣公这一脉,虽自称是孔圣人的后人,但实际上,并非是孔家的嫡支,更是抱过前朝的大腿。而在这些年来,因着读书人尊孔,让孔家后人享受了许多优待。为非作歹的事,孔家后人没少做。说起来,孔家的后人,与那些世家豪族其实没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并非因为姓了孔,就都成了圣人,没那么一回事。因着满朝的文臣基本都尊孔,过去还好一些,到了临近的几个朝代,尊孔就越发成了一种你不做连读书人都不能自称的程度。在这样的舆论下,就算是孔家人欺男霸女,被欺负了的人,也只能被逼着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谁敢去指责孔家人呢?那可是圣人的后代!怎么可能做下下流肮脏的事?如果做了,那一定是被害了的人自己有问题!可问题就在于,就算当权者知道孔家后人有一些不是个玩意儿,可还是要拧着鼻子不去针对对方。毕竟,不去尊崇,就已经会被读书人指着鼻子骂了。再去制裁,哪怕是按律治罪,也会引起轩然大波。像是当初没跟着一起跑路的留在山东曲阜的孔家后人,抱了前朝大腿,被封了衍圣公。大明建立后,衍圣公的名头,都被这一支的孔家后人牢牢把控,不肯还给南迁的孔家嫡支,并且,还以自己的影响力,试图让自己这边成为真正的正统。这大概就是南孔与北孔之间争斗的最大原因了。朱允熥虽一直跟着方孝孺读书,但并不是从小就被培养起来的儒生,自然不至于对孔家有着太大的敬畏之心。他到底是皇孙,而非平民。朱英叹了口气,道:“是啊,衍圣公的地盘,所以,我才会问,是否派了人跟随。”
朱允熥听出了大哥的话中之意,倒吸一口凉气:“大哥,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他们……他们敢出手吧?”
朱允熥作为一个皇孙,自然不可能如普通十几岁读书人一样,相信什么孔家人都是圣人。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觉得孔家人敢对张来下手。图什么呢?还是那句话,损人不利己,图什么呢?就为了出出气?他想不出孔家的人里会有这么蠢的,会干出这样的事!不过,当他的话说出来后,却被大哥给笑了。朱英:“非是愚蠢,而是……傲慢。”
“傲慢?”
朱英:“对,傲慢。孔家人嘛,圣人后代,谁敢对他们发难呢?”
只要他们不动摇国本,他们就会觉得自己是绝对安全的,是不会被当权者针对的,因为他们是孔圣人的后代,是代表着孔圣人啊,是所有儒家弟子的精神领袖,他们能怕什么呢?甚至一定要扒拉出怕与不怕来,孔家的人会怕外族,因为他们不知道外族会不会尊孔,会不会对他们举起屠刀。但他们一定不怕中华大地上的人,因为这些人相信着孔圣人的影响力。朱允熥张了张嘴,大哥对孔家的不喜,似乎还要远胜于他啊!朱允熥想到大哥在去年去过的地方,想到自己听到的一点风声,忍不住低声问道:“大哥,你是不是之前吃了孔家的亏?他们给你使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