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下,程志跟先生请假,先生只要求第二天能准时来上课,顺便晚上把作业补上,然后上课时能够交上就好。这对二人来说当然没有问题,连忙答应先生的要求。因为第二天要去逃课当小贩,二人课上可谓是十分积极,为了拜托那可怕的负罪感,争先恐后地抢答和提问问题,给朱先生看的一愣一愣的,还心思真武诞辰将至,这俩人在这已经请神上身了?终于,结束了一天的“积极”学习,二人累的可真是嗓子都要冒烟了,下课后也不去食堂打饭了,先到水井旁一人打了一瓢水来解渴。喝足之后二人才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食堂,因为时间太晚了也没什么好吃的了,二人干脆也不回去了,随便在门口找了块空地,将就着吃了一顿。饭后,天色漆黑的像泼了浓墨一样,二人早已经吃饱了晚餐,等食堂没人的时候,二人走进了食堂后厨,发现里面的师傅也走的几乎没了,只留下了张师傅在等着他们。“张叔,给你的钱你咋没收,还给我们多买了些东西,下山一趟多不容易啊。”
李观清走到了灶头前,说道。“我那点月钱够足了,用不着再要你的那些钱,多买这点东西也费不了多少事。”
“嘿嘿,那多不好意思啊。”
李观清挠了挠头,看上去一脸的真诚。“没事,我去外面看着点去,你们忙完了就去侧房跟我说一声,这里晚上得关门。”
说完张师傅就推开门,离开了后厨。“好嘞,谢谢张叔。”
“观清,这怎么做?”
“师兄,你就按我说的来,先给那些山楂去核……”二人热火朝天地忙活到了一更天,才终于把那些山楂都用上,买的糖稀多了些,正好留作下次再用,反正也放不坏。制作完成的一串串糖葫芦晶莹剔透,看上去十分诱人,程志没忍住抓起一颗凉了的山楂果咬了一口,糖衣的清脆声咔嚓作响,里面的山楂被咬去了一半,露出里面的空心来,显得更加酸甜。程志看着李观清盯着自己走神,不好意思地开口道:“从我那份钱里面扣。”
李观清知道他是误会了,连忙开口:“说啥呢师兄,这钱最后肯定咱俩平分,分那么清楚干啥,我是在想,咱卖多少钱合适呢?”
“别,你随便给我点就行,这东西都是你买的,做也是你做的,我都没出什么力,明天我卖的时候卖点力气,你给我个像刘济砍柴的钱就行。”
“那怎么行,从上山以来,就是师兄你一直照顾着我,要是没你说能卖钱,我都没想到呢,不行,必须平分。”
程志还一直推辞着,不肯结束,李观清只好装作无奈道:“师兄,咱俩还是先别算钱了,等到时候卖不出去,可就惨咯。”
“嘿嘿嘿,应该不会吧。”
“这哪里有准,到时候别怪我浪费时间了就行,师兄快想想,咱卖多少钱合适?”
“要我说啊,我就卖十个铜板。”
“十个铜钱?哪能卖这么贵啊,我看卖个两三文就不错了。”
李观清估摸着正常价格来说也就是一两文的价钱,这还是看着这是新玩意儿抬得价。“肯定可以啊,你想想,咱们可能觉得有些贵,可是来山上祈福的那些香客那都是什么人,只要物件新奇,管他多少钱呢,人家图的就是高兴,实在不行,你做我卖,到时候咱俩分钱。”
小胖子越说越起劲,脸上都泛起了光,完全不考虑待价而沽最后无人问津的可能。“到时候咱看看别人怎么卖,咱卖个差不多的价格就行。”
“也行。”
二人商量完了,糖葫芦也冷却的差不多了,李观清找了块干净的布一兜把这些糖葫芦都带回了斋舍,也不敢放进屋里,怕粘在山楂上的糖稀化掉了,又不敢放在院子里,万一被什么东西糟蹋了也不好。二人只好把他倚着门放在了外面,上面用一层布盖着,防止弄脏。谁知这个想法的最终结果就是折腾两人一晚上都没睡好觉,时不时地就要起床披上件衣服去门外看看。李观清还好,本来夜里都是在梦境里修炼,所以半夜醒来还算习惯。程志一个真正的十来岁的孩子,哪受得了起夜的困难,折腾来折腾去,竟然坐着在床上睡着了。素月分辉,银河共影,表里皆澄净。李观清又一次醒来,在月光的照映下看见这位师兄依靠在墙上,眼睛似睁非睁敛着,脑袋还轻微的晃动着,下一秒仿佛就要倒下去磕到头。李观清赶紧扶着他的身子慢慢地往下放,让他能够安稳地睡个好觉,谁知师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嘴里嘟囔着什么。李观清靠近仔细聆听着,隐约能听清几个字,“观清……师弟,这里,我,盯着,你回去……睡觉去吧。”
李观清摇头失笑,原来他还担心着自己睡没睡着啊。给他铺平枕头,盖好被子,没多大一会,低声呢喃变成了呼噜声,震响在斋舍里。这样的武当,很好。这样的世界,也很好。举头望明月,却不思故乡。……“师弟,师弟,起来啦。”
“嗯~?”
李观清睁开惺忪的睡眼,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正轻轻晃着自己的肩膀。“快醒来吧,真武大典马上就要开始啦,你不是还要做那个什么靶吗?”
“啊?哦哦好,马上起。”
李观清慵懒地在被里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又摇了摇头,终于是醒了醒盹。没办法,昨天他大概是凌晨两三点才睡着。不过经过今天晚上他也是知道了,在梦境里跟不睡觉在现实中是完全不一样的,最起码他现在是还没缓过来。李观清掀开被子,穿衣洗漱,把头发盘起一个大大的角,然后戴上自己的小道童帽,穿上道童衣服,检查了一下身上,干干净净的,确保没有灰尘,李观清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其实他今天起的并不算晚,刘济都还没有去山上砍柴,陈泽也都还没起来,只是真武大典确实是开的比较早而已。李观清翻出昨天晚上就带回来的稻秸秆草,开始准备扎专门用来插糖葫芦的草靶子。这稻草秸秆是最便宜的东西了,上面也没有稻粒,几文钱就能买好多,还是那种韧性好,结实耐造的。李观清找了块相对松软的土地,把捡来的笔直木棍子立在原地,往下压了压,确保能站立住,然后找来了程志师兄帮自己压着稻草秸秆,自己往上面均匀地绑在棍子上,直到差不多有他整个人三分之二那么粗,这才停下,再拿来砍柴刀,把多余的地方去除干净。这样,一个有他一人高的草靶子就做好了。李观清用力摁了摁稻草杆子,发现虽然有凹陷但是并不散开,而是很快就复原回去,晃动草靶子也不会散架,甚至都没有稻草飞出来。他拍了拍杆子,表示自己很满意。接下来就是往草靶子上插糖葫芦了,二人尽量插在缝隙比较紧,最好是横竖秸秆交接的地方,那样的糖葫芦不容易晃动下去。很快,两人就把糖葫芦插满了草靶子,居然都能摆满,没有剩余,正正好好的。二人抹了抹头上的汗,相视一笑,程志找到预留的空闲地方,背起草靶子,朝着山腰走去。……武当山北麓,玉虚宫前。诸位道教名宿都已经站在了殿前,一身身黄衣道袍格外醒目,显得神圣无比,在座之人庄严肃穆,等待着大典的进行。真武大典召请的有“荡魔天尊,又称玄天上帝,亦称真武大帝,四大神将,三十六天将,白玉京北域官属,太玄水精黑灵尊神、太玄火精赤灵尊神,以及一切威灵”。盛极隆厚的真武大典,需搭设三坛奉祀天地诸神,上三坛称普天,祀一千六百神位;中三坛称周天,设八百神位;下三层为罗天,由百姓供祀九十九神位,又分水醮、火醮、三元醮等。真武大典的主要科仪有焚香、开坛、请水、扬幡、宣榜、荡秽、请圣、摄召、顺星、上表、落幡、送圣等等。在诵经礼拜时还伴有优美的道教音乐和动作、队形变化多样的禹步及踏罡斗。不仅祭仪隆重,醮期长,普渡区内更要用五色布遮天,由武当掌教亲自设坛作法,极为隆重威严。殿门前正中间摆放着一座青铜古鼎,上面楔刻着各式花纹,似是荡魔除妖图,下面是玄武法身的青铜鼎底,龙头蛇尾龟甲,看起来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活过来一样。不过这些暂时都与李观清没有关系,因为他现在已经在浩瀚的人海里找到了自己的组织——商贩摊子。那一排排的摊子载放着各种各样的商品,玲琅满目,除了集市上常见的瓜果零食、特色小吃,还有制作好的绸缎衣裳、珍珠翡翠、装扮首饰,可以说是让人目不暇接。二人见商贩众多,忙找了块位置占住,铺散开麻布,两人坐了上去,把草靶子往地上一插,就吆喝了起来。“糖葫芦~冰糖葫芦~”这是李观清特意教他的吆喝声,虽然程志一开始感觉怪怪,可叫了三两声之后竟然越来越顺嘴,于是他声音也随着次数的增加高了上去。而事实也证明喊大点声确实能引来人群,一开始,只有一个两个的过来看看,询问完价格就买了一两串尝尝。李观清他们也不敢定价太高,只试探性的折中订了五文钱。随着人们的品尝和程志的吆喝,在加上刚吃完的人的推荐,很快李观清的小摊子上就围满了人,一个个都都争着要把钱递过来。很快,草靶子上的糖葫芦就少了一大半。趁着周围人少些,程志开口道“咱要不要抬价啊?师弟,要是这样卖卖不到中午就没了。”
“不要吧,既然都这么卖了,被后面来的人知道不得骂我们啊。”
李观清有点犹豫。“没事,我来抬价,有人不愿意就让他来找我,到时候你在旁边看着就行。”
程志看上去很想多卖些钱,李观清在一旁不置可否。事先定好价,总比掏钱的时候坐地起价要好。但要看情况,李观清还不想坑骗穷苦人的钱。起码在他看来这几乎触碰到了坑骗的边界。正在两人谈论的正起劲,浑然没有发觉两双眼睛在不远处注视这他们。“小姐,圣上说了要在大殿里呆着,不能乱走的。”
绿衫小姑娘想要阻拦着小姐,却被甩开了双手,赶紧提醒道。“没事,父皇还在跟老道士聊天呢,先管不了我,你快看,那是不是那天的小道士?”
那日戴毡帽的小姑娘今日换了支碧玉的簪子,晶莹剔透,溢着流光,上面还镶着一颗浑圆的珍珠,更显得小姑娘眉眼如黛,俏皮可爱。顺着戴玉簪子的小姑娘指的方向,小水珠果然看见了那个小道童,只是,那手上拿着的不正是那天小姐回去后一直哭喊着要买的糖葫芦吗?“小姐,那好像就是他,你看,他还卖着糖葫芦呢。”
听到糖葫芦,小姑娘的眼睛忽闪一下亮了起来,一双小酒窝出现在了小脸上,“嘿,走,跟本公主……本小姐去看看。”
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过头来,一板一眼地纠正道:“那叫冰糖葫芦,可不能念错的。”
……真武大典正在举行着,师父正在那青铜鼎前举行着火醮仪式,双手持不知名法印,嘴里念念有词,身体以一种玄妙的步伐围着鼎身在转动。李观清在不远处看的入神,不过不是因为师父,而是那古鼎之下的玄武法身,那覆满鳞片的前足,简直跟他在藏书阁见到的一模一样。他自己都要怀疑当时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把看到的青铜鼎当成了活物了。正在李观清胡思乱想之时,一道清脆如响铃的声音传来。“嘿,小道士,这个怎么卖的?”
“一串10文,小本生意,概不还价。”
程志在一旁开口道。“切,谁要跟你还价,没问你,喂,你卖不卖你的糖葫芦了?”
赵灵儿扭头指着李观清,开口道。首先,我不叫喂,其次……算了还是不玩这个烂梗了。李观清抬起头,跟着小姑娘对视,认出了这是那天遇到的小姑娘,看到这小姑娘的衣饰,又联系到当时桂生似乎都有些害怕她的样子,顿时来了主意:“当然卖,他不是说了嘛,10文钱。”
“你坑人呢,刚才明明听你们说才5文钱,怎么到我们就10文了。”
旁边的小水珠路上听说了价格,开口道。“额,刚刚那个小屁孩是我们武当的,我欠他钱呢,所以才少收的。”
李观清随口胡诌,想把这事圆过去。“那刚才那个呢,那个大娘可不是你们武当的吧?你还白给她一个。”
赵灵儿也反应过来,指着刚刚离开的大娘,开口道“那是我邻居家的小孩,我家平时没钱买米了都是她家接济我的,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哎,不提了。”
李观清面露难色,似乎不愿提及往事,欲言又止。那当然不是邻居家的小孩,只是李观清看着妇人身着朴素,衣衫简陋,衣服上的补丁还翻着粗麻布线,孩子身上的衣服明显比他人大了一圈,多半是哥哥穿不了的衣服给他穿上了,两双眼睛咕溜圆的盯着糖葫芦,被母亲拉走是还依依不舍地看着,但是却没像寻常孩子那般哭闹。李观清这才把孩子叫回来送了他一串。只是这句话可把小姑娘搞得不知所措了,本就是不谙世事的豆蔻年纪,哪里知道世道险恶,被比自己矮半个头的贫苦小孩这么诉苦,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又想起之前父皇说过,道士一生清苦,那清苦可不就是穷的意思?两个小姑娘背过身去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时不时的还扭头看向李观清那边,眼里满是同情。李观清在凳子上坐着,听着耳朵里断断续续得传来“他都吃不起饭了,”“我猜他上山是被卖了,不然谁愿意来这鬼地方。”
“好可怜啊”的声音,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小姑娘也太单纯了,这要是到了山下,还不得让别人骗了还给别人数钱啊。“那,那就十文吧,给我来两个。”
赵灵儿说话的语气都变了,整个人都透露出我不想吃只想帮助一下这可怜的道童的感觉。“好。”
李观清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挑了两串最大的糖葫芦,底部用纸包好,递了过去。谁知两个小姑娘居然愣在了原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竟然没人去接。“怎么了?”
“我们没……没带钱。”
赵灵儿尴尬的笑了笑,那一双可爱的小酒窝又浮现在了脸上。李观清看着小姑娘不好意思的笑容,差点忍不住要笑了起来,但还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开口道:“没事,你们拿去吧,我们时不时的会在这的,到时候你给我们两个谁都行。”
李观清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但这在两个小姑娘看来,就是在忍住哭意,挤出笑容来表示自己很坚强一样,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强颜欢笑。对,就是强颜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