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遇害已是近半个月过去了,可案件的审理却依旧不曾取得突破性的进展,朝野间的流言自不免便开始泛滥了,先是有人在暗中散布流言称晋王之所以会遇害,皆是因陈子明在背后捣鼓,是欲扶持吴王李恪入主东宫云云,紧接着一波声势更大的流言又猛然爆发了出来,说的么,则是直指长孙无忌之所以不顾事实,狂悖阻挠晋王遇害一案之审理,根本目的是欲拥魏王而自重,实有王莽之心!若说前一拨流言还只是少数人在传的话,后一拨流言可就是飞快地传遍了朝野之间,不仅是京师在传着,更是深远地波及到了周边数省,蔓延之速,当真令人瞠目结舌,紧接着,就连童谣都出来了,声浪一大,长孙无忌立马便陷入了极端的被动之中,偏偏此事还没法辟谣,而时局险恶之际,又不肯就此告病不理朝局,当真被弄得个灰头土脸不已。还没等长孙无忌缓过一口气来,更令其憋屈无比的事情又接踵而至了——贞观十七年九月初一,两名暗中散布陈子明陷害诸般嫡子的造谣者被愤怒的百姓分别扭送到了雍州府,一查,得,这两人居然都是长孙无忌府中下人,事情陡然便闹腾大发了起来,数名御史闻风上本,弹劾长孙无忌行为不检,指使下人散布流言,中伤朝廷重臣,其心叵测!太宗对陈子明与长孙无忌之间的矛盾还是清楚的,尽管接到了雍州府以及御史台转来的弹章,却并不打算对长孙无忌加以责罚,本着息事宁人的想头,将这么些弹章尽皆留中不发,试图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不曾想这等暧昧的态度一出,当即便跟捅了马蜂窝一般地惹来了群臣们再次的弹章汹涌——礼部尚书殷元头一个上了本章,弹劾长孙无忌干扰司法公正,详细列举了其在审晋王一案中的种种捂盖子之行径,更将其与房玄龄一道去魏王府之言行表现公诸于众,紧接着,杨师道等诸多朝中大员也纷纷上本弹劾长孙无忌的诸般无理非法事,到了这般田地,太宗便是想压都压不住了,不得不强撑着病体,将诸般宰辅们全都召到了两仪殿,共商国是!“朕信任尔等,将国之大事相托,尔等便是这么报效朕的么,嗯?”
两仪殿中,面对着跪在地上的六大宰辅,太宗不单没叫起,反倒是板起了脸来,手指着龙案上那堆得如山般高的弹章,劈头盖脸地便是一通子臭骂。“陛下息怒,臣等有负圣恩,罪该万死。”
太宗乃是马背上的皇帝,身上煞气大得惊人,这么一震怒之下,众宰辅们可就有些吃不住劲了,也自都不敢胡乱出言辩解,只能是齐齐磕头告着罪。“哼,休拿这么些虚言来哄朕,朕问尔等,雉奴遇害一案究竟何时能审结,嗯?”
太宗本就性情中人,值此怒火中烧之际,根本不会给众宰辅们留丝毫的情面,饶是众人告罪得诚恳,可太宗却是宛若未闻一般,不耐至极地一挥手,声色俱厉地便喝问了起来。“陛下明鉴,非是臣等不用心,实是有司徒大人在,此案怕是审到何时都难有个终了,故,微臣以为司徒大人按律须得回避,以确保司法之公正!”
杨师道一向就瞧长孙无忌不顺眼,加之为扶持吴王之故,自是不愿放过狠狠打击长孙无忌之机会,这便昂然地顶了太宗一句道。“放肆,尔这是要教朕如何用人么?当真好胆,朕看尔这中书令也当得不甚称职,就不必再干了,且就跟岑文本彼此对调好了,还不退下!”
杨师道话音刚落,太宗已是勃然作色地呵斥了其一番,毫不客气地便撸去了杨师道还没干上几天的中书令,直接打发其去了户部,顺势又将素来亲善魏王的岑文本给超拔了起来。“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一听太宗这般下令,杨师道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可又哪敢再多言解释,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满脸苦涩地称颂了一句,就此退出了两仪殿。麻烦大了!太宗这等蛮横的态度一出,陈子明的心头当即便是一沉,无他,概因太宗这等行为无疑是个明显的信号,十有八九是已被长孙无忌的迷汤给灌昏了头,显然是准备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魏王李泰入主东宫了的,倘若不能及时打消太宗这等想法的话,后果恐将不堪设想,只是这当口上太宗正自心火旺盛,陈子明一时间还真就不敢强自出头为杨师道鸣不平的,否则的话,闹不好连他自己都得栽将进去,该如何应对眼前之局,就成了摆在陈子明面前的一道棘手无比之难题!“子明!”
太宗蛮横发落了杨师道之后,似乎意犹未尽,矛头又转向了陈子明。“微臣在!”
陈子明正自急思着对策,冷不丁见太宗点了名,赶忙飞快地收敛了下散乱的心神,恭谨地应了一声。“朕听闻外头有传言,称尔为拥立恪儿,故多方设谋暗害诸嫡子,尔对此可有甚要说的么,嗯?”
太宗的怒火还在熊熊地烧着,哪怕陈子明是其女婿,又是救驾的功勋之臣,可太宗似乎有着要连同其一并处置了去之企图,劈头盖脸地便抛出了个诛心的问题来。“陛下明鉴,俗话有云曰: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若心无愧,何惧之有哉?”
太宗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刁钻,无论是顺着答还是反着答,都有着被挑刺的危险,若是拿出长孙无忌来说事么,更有着一头栽进太宗圈套里之可能,若是旁人遇此问,十有八九要倒大霉,可陈子明却并不慌乱,轻巧的一句便避开了诸多可能之陷阱。“说得好,陛下,老臣以为似陈大人这等忠心耿耿之人都要遭小人构陷,那老臣等都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陈子明此话一出,萧瑀立马便出面力挺了一把,明显是不愿见太宗再胡乱作为了去。“嗯……,子明站得直,行得正,无惧人言,乃好事也,朕没看错尔。”
不出陈子明所料,太宗这几日确实没少跟长孙无忌私下商榷东宫继承者之事,也确实已被长孙无忌的言辞所打动,已是起了立李泰为太子的心思,之所以不敢遂行,怕的便是群臣们的群起反对,本打算将宰辅中明显的反对者杨师道与陈子明都先打压下去,当然了,在对待两者的态度上,却是有所差别的——杨师道被打下去就甭想再上来了,至于陈子明么,太宗可是舍不得重处的,待得大局已定之后,自会设法撮合其与李泰重修旧好,然后再提拔重用,以保证政权交接之平稳,这等想法无疑很美,可惜一来陈子明并无过错,本就不好打压,加之萧瑀又出了头,太宗还真不好再强硬行事的,也就只能是放缓了语气地安抚了陈子明一把。“陛下圣明。”
太宗此言一出,陈子明便知自己算是暂时躲过了一劫,然则心弦不单不曾放松,反倒是更绷紧了几分,却并不打算急着言事,仅仅只是诚恳万分地称颂了一声了事。“陛下,陈大人乃是大人有大量,不与那些个奸诈小人一般见识,然,身为宰辅之尊,又岂是奸佞之徒可以轻辱了去的,为朝廷脸面故,老臣提议彻查散布谣言之卑劣鼠辈,看究竟是何人在背后作祟!”
太宗倒是想先息事宁人了,可萧瑀却并不打算就这么善罢甘休了去,也没在意杨师道被贬的先例,毫无顾忌地便提议了一番,摆明了要穷究长孙无忌之责任。“唔……”被萧瑀这么一顶,太宗明显有些下不来台了,没旁的,被逮住的造谣者全是长孙无忌府上的下人,真要穷追下去,少不得要追究到长孙无忌的头上,如此一来,不狠狠处罚长孙无忌一番,怕是难以向天下人交代了去,可真要太宗去处罚长孙无忌么,他又不甚情愿,至少在东宫大事成定局前,太宗是不愿这么做的,问题是萧瑀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太宗一时间都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的。“萧大人这话就有些过了,先前陈大人也说了,谁人背后不被人说,我等高踞宰辅之位,本就是众矢之的,被人说上几句,也属再正常不过之事罢。”
眼瞅着太宗被顶到了墙角处,高士廉可就有些按捺不住了,紧着便从旁打岔了一句道。“高大人此言大谬,殊不知说人是非者,必是是非人,某些人为一己之私,不惜公然诋毁朝廷重臣,此风断不可长,若不严查,何以振朝纲,高大人如此为奸佞出头,究竟是何居心?”
萧瑀向来就是个犟老头,只要自认占了理,那可就是谁的脸面都不卖,别说毫无交情的高士廉了,便是太宗本人,都无法逼他低头,这会儿见高士廉居然敢冒出头来胡搅蛮缠,萧瑀当即便怒了,双眼一瞪,毫不客气地便又将高士廉顶得下不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