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此后的每一天清晨和夜晚,安德鲁都会像约定的那样,来到洛可可的房间为她讲述一段她过去的故事,故事里有美丽的山川大海,有载歌载舞的剧团与欢笑的众人,有凶险的沼泽和荆棘,也有火光下为自我生存而拥挤踩踏咒骂的懦弱又残忍的人们。洛可可困惑过,为什么她曾经能那么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过去告诉这个人,而安德鲁则笑着告诉她因为他们曾经是朋友,那时候对方的笑容真诚纯粹得让洛可可侧目动容。朋友啊,曾经的自己真是天真又充满勇气,敢和敌方的领袖成为朋友,这份敢于交心的勇气让洛可可羡慕又厌恶。“多谢你,因为你的故事,让我知道了遥远的世界,我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前往的路途。”

安德鲁看出了洛可可下意识封闭的内心,他眨了眨眼对女孩道谢:“我生于普林斯,属于灯塔,一辈子都处于这种被束缚的位置上,但是你不同,你像自由的风,飞翔的鸟,把世间的故事带给了我。”

感谢我?因为这个所以和我成为朋友?洛可可想,原来还不是因为有利可图。洛可可自嘲的神情落入安德鲁眼中,他像洛可可小时候那样凑近她轻轻揉了揉她的头,这次洛可可没有躲开,安德鲁有些欣慰地说道:“也许我们的开端始于心照不宣的交易,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很庆幸和你成为朋友,你是我灰色人生里最绚烂的蓝宝石,巫师小姐。”

洛可可感受到头顶手掌的温度,她抬头看向俯身凑近她的大祭司,男人微卷的黑发被利索地扎成一撮小马尾,嘴角上扬的微笑带着莫名的魅力让她眼角发烫,她低下头张了张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我的魔杖和匕首还给我?你在犹豫什么?还是在骗我?”

她猛的闭上嘴,明明想要说的不是这些,可开口吐出的又是伤人的尖锐话语。头顶的手掌移开,温暖的气息也随之消散,洛可可颤动的心冷却下来,为什么不向她解释?刚刚那些漂亮话都是假的吗?安德鲁坐回藤椅上,他注视着洛可可低落的模样,视线扫过她受伤的肩膀,无奈地说:“因为我害怕,请原谅我的自私和卑鄙,我怕把你的东西还给你之后你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怕你会回到之前黑暗冰冷的生活中并一直向深渊坠落,我怕会在某一天突然从别人口中得知你的死讯,我害怕失去你,巫师小姐。”

洛可可看向安德鲁,她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到欺骗的裂痕,但是没有,她只看到真挚又滚烫的感情。“为什么?”

洛可可下意识呢喃。“因为你是我珍贵的故友,我了解世界的老师。”

安德鲁感慨道:“我想要拉住你坠向深渊的手,让你和我继续同行。”

“呵。”

洛可可轻笑,带着释然与嘲笑:“普林斯先生,你可真是傲慢又固执的控制者,替我的人生作决定,否定我的复仇与憎恨,但是……谢谢你的傲慢与固执。”

“所以你放下了吗?你还憎恨人类吗?”

安德鲁问。“没有,我从来没有恨过人类,我恨的是随意摆弄无辜者思想与生命的那些上位者,我恨的是灯塔。”

“确切的说是灯塔的守旧党,坚持巫师是需要清除的异端这个想法的激进派。”

洛可可抿嘴,她迟疑地说:“我想要赎罪,为那些惨死在我手中的骑士,我能为他们做什么吗?”

安德鲁向洛可可伸出手,像是邀请她共舞的伴侣,他热切地说道:“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推翻激进派,和巫师签订停战条约,把和平带给这个世界,为此和我合作吧,让我们一起努力抚平世界的混乱,我亲爱的巫师小姐。”

“和平吗?可真敢说啊。”

洛可可抬手,放到安德鲁的手心,对方紧紧攥住她的手,带着些许旧茧的宽大手掌将她的手完全拢进手中,像是护住鸟儿的巢穴、遮住暴雨的伞,她出神地想,这份契约绝对是她答应的最不可能实现的东西,但她奇异地没有觉得后悔或者退缩,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再一次睁开眼时心中已经为自己埋下了牢固的束缚,“那么就说定了,让我来帮你带给世界和平吧,为我自己赎罪,也为了你的愿景。”

洛可可再一次回想起城门上那三具尸骨,这一次,胸腔中充满的不再是愤怒憎恶,也不再是失望冰冷,她想着,如果和平能减少这种事情的发生,那么她愿意奉献出一切。从那天之后,安德鲁就把洛可可的衣物和随身物件全都原物奉还给她,洛可可也不再宅在房间里。她花了一周的时间来了解这栋庄园中的老宅,挂满家族肖像的长廊,布局陈设翻新但仍能读出悠久历史气息的藏书室,堆着各类武器刻满划痕的地下演练厅……她试图从宅子的各处细节中编织出她分析中的那个安德鲁·普林斯,她想要了解那个人生活中的全部点滴,从孩童时的蹒跚学步到幼年的牙牙学语,从稚嫩懵懂的少年再到踌躇满志的大祭司。这样才公平,洛可可想,不能只有他知道她的全部,而她却未曾了解他半分,这种信息的不对等让洛可可不安。直到她了解到,安德鲁的童年在他十岁那年戛然而止,暗杀与死亡,丧失双亲的孩子被迫登上普林斯家主的位置,从虎视眈眈的旁系手中一一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十五岁时以历史上最年轻的身份登上大祭司的位置。可以说安德鲁·普林斯并不是这些天对她表现出的那种温和儒雅的人,他经历过权力的争夺,经历过腥风血雨,他杀伐果断处决流放了所有旁系分支,他才识出众博得了民众的认可加冕为灯塔的领导者,这才是真正的安德鲁·普林斯,拥有铁血手腕、做事有谋而果敢,但又拥有一颗爱着民众的仁慈之心。“老爷会很高兴您能多了解他的过往。”

管家为洛可可填上茶水。洛可可对他点了点头以示感谢:“谢谢您,利亚纳先生。”

这栋老宅里并没有过多人员入住,除了已经步入老年的老管家之外,只有一两位平时见不到人影的女佣在主持家务,洛可可这些天最常见的就是管家佐夫诺·利亚纳,一位从骑士团退休被安德鲁的父亲留在身边的骑士,是安德鲁最信得过的家人。“您客气了洛可可小姐,老爷吩咐的手续很快就会办理完,这个家里有新人加入是十分让人高兴的事,也许我们可以举办一个小小的庆祝晚宴,就我们几个。”

洛可可愣了一下,“什么手续?”

佐夫诺也有些诧异:“老爷没有告诉您吗,是收养手续,这样下来您就被冠以普林斯的姓氏了,轻易之下不会有人敢再动您,只要您隐藏好自己曾经通缉令上的面容。”

“收养?”

“是的,本来老爷想要办理的是结婚证明,但是因为普林斯家主突然与来路不明的异性结婚会使您成为众矢之的,所以老爷才改为收养手续,毕竟比起女主人,拥有天赋的孤儿成为普林斯的家人这更能说得过去,我们已经精心为您编造好了过去。”

感谢安德鲁的脑子还好使,不然她就要社死了,洛可可松了口气,也很感谢安德鲁用这种方式保护她,只是她想到她可能要叫那个人父亲就感觉别扭。“不必担心,手续上您和老爷是兄妹关系。”

佐夫诺补充道,洛可可看到对方眼中狡黠的神色,她合理怀疑安德鲁的时不时蹦出的恶趣味是跟管家学的。“谢谢……利亚纳先生。”

洛可可离开藏书室,她在回房间的路上遇到了匆匆赶回来的安德鲁,对方身上沾满药剂与灰尘的味道。“发生什么了吗?”

洛可可问道。“南方的疫病加重了,讨伐巫师的声音越来越多。”

安德鲁一脸凝重,神情中带着浓重的疲惫。“因为什么引起的疫病?我可以帮忙研制药剂。”

“有人在必经的河流中投入尸蛊,母体已经销毁,但瘟疫却没有停歇。”

“人为引发的瘟疫?你觉得像不像曾经伊恩领地的诅咒?”

洛可可想起了不太愉快的事。“当初并没有捕获下诅咒的巫师,不排除重新作案的可能,只是当务之急是解决瘟疫。”

“我需要一份样本,让我来帮忙吧,至于那个企图挑起巫师和人类争端的巫师,我会给它揪出来的。”

洛可可眯了眯眼,恶狠狠地说道。“好的,我明天带你去南方有疫病的城镇,今晚好好休息。”

安德鲁俯身,轻轻亲吻洛可可的额头,“晚安,巫师小姐。”

洛可可揪住安德鲁的衣袍,男人转身安静地等待洛可可的下一步动作,她扯了扯安德鲁的领子让他低头,然后因为身高问题而踮起脚轻吻他的侧脸,看到安德鲁惊愕的神色,她才满意地松开他的衣领。“礼尚往来,晚安,我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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