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约的力量,因起誓的代价而定,索菲娅十分清楚这一点。月光下,两人对坐,索菲娅的面色平淡,与迅速清醒而后一脸凝重的安德鲁形成鲜明对比。黑发青年因为短暂的浅眠恢复了清晰的思维,而他因为巫师再一次出声提出交易内容而陷入一种被莫大情绪包围的迟缓状态,也许是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缺失父母的童年,记忆里挡在他身前的父亲和将他推开让他快跑的母亲如同扭曲失声的画册,一幅幅在眼前浮现,那场有预谋的残杀令他第一次体会到恐惧。而现在,另一场无声的谋杀摆在他面前,他若答应了这场交易,那么他就会成为另一个残忍的谋杀者,但这是一场有利的交易,用一人的生命换取整个领地的复苏。安德鲁按着肿胀发烫的眼睛,清朗的声音带着沉重的低沉问道:“夫人,您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解决这个问题吗?”
索菲娅伸出手,手掌心亮出一个符文,“我以自身全部——生命、思想、存在等等向所有被诅咒的病患们起誓,绝不会失败。”
安德鲁短暂凝视了一秒女人手心的符文,他不是巫师自然也不会知道这个符文代表什么,但是他明白巫师起誓的力量以及付出代价的执行力,女人的态度坚定而决绝,誓言中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但仅仅用誓约还远远不够,他不清楚失败的后果。“恕我失礼,请您细说解决方案。”
安德鲁摇头拒绝了与女人握手达成交易。索菲娅并不意外,青年的谨慎甚至让她对这位年轻的大祭司增添了一些好感,她浅浅地笑了笑收回手,“这此的诅咒和我多年前从某人口中听说的某个诅咒的症状完全吻合,我有幸拥有解咒的咒语,但是因为诅咒的危险性和特殊性,我不得不付出昂贵的代价来解咒。”
“您是听谁说的?”
安德鲁敏锐地抓住了女人话语中的重点,这种涉及那种层面的诅咒知道的人应该寥寥无几,说不定那个人就是这次施咒的巫师,就算不是,那么那个人也绝不简单,只是他不清楚面前的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这个诅咒深层面代表的意义。索菲娅听出安德鲁佯装冷静的问话中的那一丝急切,她当然不可能说出那个人是谁只能告诉安德鲁:“那个人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死了。”
“死了?”
安德鲁喃喃地重复,他眼前的女人在提及那个人时眼中闪动着沉痛的哀思。如此深沉的情绪下,怎么会吐出如此冷静甚至冰冷的话语,安德鲁察觉到女人和她口中那个神秘人绝不寻常的关系。索菲娅点头,“交易达成吗?”
“就算您说绝不会失败,我也要清楚成功的概率和失败的后果。”
安德鲁第二次拒绝了交易。“百成把握。”
索菲娅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安德鲁惊讶于她的信心,不同于她一开始那种悲怆的决心,这百分之百的成功可不是谁说说就能达成的,这不留余地的回答甚至有些傲慢,以及对于自己能力的自信甚至自负。他得出的这种分析与女人一直展露的温和平淡完全割裂开来,这不符合女人的性格,他能感觉到女人连骨子里对待知识和能力的态度都是冷静和淡然的。“您为什么会有这种信心?”
安德鲁不解,事关一整个领地的人命,他必须弄清楚其中的任何细节的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索菲娅一时间没能立刻回答,她无法说清楚这种绝对的信心,她只是在前段时间突然间想清了一些事情,关于丈夫和法厄斯的关联、关于丈夫下落不明的死亡讯息以及女儿身上种种离奇的事情。她突然之间明白了,高天之上的那些生物已经开始部署新一轮的游戏棋盘,而她也不过是部署中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她是被选中的,也是悲哀不幸的,她能做到的只有在这场盛大又神秘的棋局中尽力保住自己的女儿,最起码让她能渡过人一生中最灿烂可贵的青春。所以,她认为她的丈夫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那个男人在一开始就真诚地告诉了所有巫师自己的身份——法厄斯,他选中了自己这个巫师中的被赐福者,也选中了他自己的骨肉,所以在他抛弃了他们组建的家庭、他们的女儿后,他在她心中就已经不再重要了。索菲娅终于收起了温和的笑容,她说:“这是来自巫师们供奉的守护神的担保。”
“法厄斯?您能与神明对话?祂说这次解咒会成功?”
安德鲁诧异,他以为这次诅咒出自法厄斯的干预,那间接施咒后又解咒,费这大番功夫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挑起人类和巫师间的争端吗?恐怕真相远远不止这么简单。安德鲁感觉自己离真相很近了,他隐约感觉到这是一个征兆,一个危险的信号,看来哪怕无蒙乐园上的那些神明无法直接伤害世间,也依旧有的是办法令陆地的生命陷入困境。索菲娅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这一次,安德鲁终于同意了交易,但是他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感觉身上背负的责任更加沉重了几分,并且他问出了一个疑问:“您既然要付出全部甚至您的存在来支付解咒的代价,那么就算立誓,在解咒之后我依然会忘记跟您相关的一切,甚至,因为您的存在消失,您的女儿也会消失,这个交易又有什么意义?”
索菲娅依旧保持着沉默,她陷入了回忆。多年前,在法厄斯还没有向她求婚之前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共同在图书馆螺旋上升似乎看不见顶的藏书室中交谈着书内记录的一切——历史、生物、观星、咒语等等,他们彼此之间有说不尽的话,他们的想法是那么地契合,与世人的悲观或者麻木随波逐流不同,他天然的乐观和幽默曾那么吸引她,他对于书中不同而独特的看法令也与她不谋而合。她曾以为,就是这个人,就是他了,她愿意共度一生的人,无论以什么形式,夫妻也好、朋友也好,只要能相伴终生,她就永远不会寂寞,在书中的世界再次迷茫孤独地行走了。而关于伊恩领地发生的诅咒和相关解咒,也仅仅是他们无数次交谈的一次。现在想来,也许在很多年前,法厄斯就有预谋筹划了未来。“可可不会消失,她是特殊的,就算因为我的存在消失而让她与一切因缘斩断联系,她也会活下去。”
索菲娅伸出手,因为先前达成交易,她手心的符文发出浅淡的蓝光,“至于其他的,我只能赌一把了,你能不能记住这次交易,我也不能有绝对把握。”
安德鲁也望向那个符文,他了然地点了点头,站起身,伸出右手按住心脏,向女人深深地弯下腰,对她施以最崇高的敬意。“人类会感谢您的付出。”
这一刻,无关种族,对于为更多生命牺牲的无私奉献者,种族之间的隔阂已经不复存在,。索菲娅重新笑了起来,仍旧是那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浅笑。“我只是按照命运行动的木偶,无需感谢我,让我和我的女儿再待一个晚上吧。”
索菲娅离开了,安德鲁重新坐回椅子里,这一刻,在无人的房间中,他卸下了所有绷紧的仪态,颓唐地窝在发硬的椅子里,长久地低垂着头沉默着。他不住地回想着刚刚和女人谈话的一切细节,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个巫师女孩是接下来的关键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