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啊,接着往下说,此番可是又要朕高抬贵手了么,嗯?”
饶是执失思力都已被憋得个面红耳赤了,然则张君武却并未就此作罢,从口中说出来的话语依旧是那般的咄咄逼人。“陛下言重了,我汗庭拥兵百万,如今虽略有小挫,然,根本尤存,实无惧任何挑战!”
背信弃义的事儿没法解释,概因事实俱在,怎么狡辩都狡辩不过去,对此,执失思力显然有着明悟,索性不理会张君武的质问,而是就此摆出了强横的姿态,虽说有着耍无赖之嫌,可也是没法子的法子罢。“哦?说得好,那尔这厮来朕处作甚,有能耐,且就挥军来战好了,朕等着呢。”
张君武似乎刻意跟执失思力过不去,口风始终刻薄得很,根本不给执失思力留下转圜的余地。“陛下此言差矣,外臣乃是带着和平诚意而来的,贵我两国虽是有些误会,然,终归于大义无损,何不各退一步,永结同好,若是彼此征战不休,只会平白便宜了江南诸般贼寇,此,又何苦来哉?”
这一见张君武态度如此强硬,执失思力自不敢冒着即刻开战之危险一味强横到底,无奈之下,也只能是作出满脸诚恳状地扯了一通,看似姿态放低了下来,可在末了却还是没忘了刺张君武一下。“说得倒是动听,朕又怎知尔这厮不是来行缓兵之计的?嘿,朕若是没记错的话,去岁在朔州,尔也是这般个说法,可结果如何呢,一年不到而已,贵国便悍然撕毁和约,暗中资助窦建德、高开道等叛逆也就不说了,更是大举袭扰我帝国边疆,诸般恶行在前,叫朕如何能信尔之所言?”
张君武根本没理睬执失思力话尾那句威胁之言,冷声便怒叱了其一通,言语虽是犀利,但却并未将话说死。“陛下息怒,此间确是有误会不假,然,外臣来前,我家可汗已有交待,愿与陛下尽释前嫌,彼此互通有无,以奠万世共荣之格局,还请陛下看在我汗庭的诚意上,详加斟酌为荷。”
张君武所言句句是实,执失思力根本无从辩解起,没奈何,也只能拿和平诚意来做文章,至于这等诚意有多少么,其实他自己心中都没底——执失思力一直反对与帝国开战,并不是他心向帝国,而是觉得开战的时机不对,在他看来,唯一合适与帝国翻脸的时机乃在帝国大举南征之际,到那时,北方必空,以突厥汗国之实力,举全国之力杀进关中,一战即可定乾坤,而似处罗可汗与颉利可汗那般鬼祟行事,根本无法动摇帝国之根基,只会平白背负骂名,纯属吃力不讨好,这等话语,执失思力都已不知跟颉利可汗说过几回了,只可惜颉利可汗不听,此番派他来议和之际,又暗中从汗庭调兵前来,试图挽回连连挫败之颜面,实在是蠢得不能再蠢的蠢行。“诚意么?那尔就说说你家可汗有甚诚意好了,朕听着呢。”
张君武似乎真被执失思力的接连低姿态给打动了,脸色稍霁之下,倒是没再叱骂东突厥汗庭的背信弃义。“回陛下的话,我家可汗愿与陛下歃血为盟,永结兄弟邻邦,誓不再战,另,为表诚意,我汗庭大军将先一步撤出长城,双方重新划定国界,彼此不再陈兵边疆,如此,即可免误会之重演。”
这一见张君武脸色已缓,执失思力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将汗庭的议和条件道了出来,说得倒是娓娓动听,却浑然没半点实质性之意义。“就这?嘿,尔这厮当朕是三岁小儿么?想打就来打,打不过了就说要和议,天下间哪有如此便宜之事,若你家可汗就是这么个诚意,那就不必再说了,尔且回罢,朕明日便率军去与你家可汗说个分明,送客!”
执失思力的话音方才刚落,张君武原本已缓和下来的脸色顿时便又是一板,怒不可遏地臭骂了执失思力一通,末了更是就此下了逐客之令。“执失大人,请罢。”
张君武这么一声喝令之下,立马便有两名随侍的亲卫紧着抢上了前去,拦在了执失思力的面前,毫不客气地摆出了送客的架势。“且慢,陛下若是对此条款不满,且请赐下个章程可好,外臣也好就此回禀我家可汗,成与不成,不过数日便可见分晓。”
这一听张君武要开战,执失思力登时便急了,没旁的,聚集在上谷大营里的突厥大军虽还有二十一万之众,可连番挫败下来,军心士气却已非出征前可比,面对着华军四十余万大军的强攻,必败无疑,尽管仗着都是骑乘的优势,或许可大部逃出生天,可经此一败,汗庭的威风怕是就要彻底扫到了去,所会引发的后果当真不是虚弱的汗庭所能承受得起的,正因为此,执失思力自是不敢就这么坐视和议破裂,至少在汗庭援军赶到前,他是万万不敢让张君武起兵前去攻打上谷的。“很简单,要议和可以,先得赔偿了我帝国的损失,另,薛延陀夷男小儿大肆洗劫我幽云十六州,罪在不赦之列,贵国若是真有心要议和,且就先将此獠的头给朕送了来,否则免谈,送客!”
张君武明显是被汗庭的所谓诚意给气着了,也没给执失思力再进言的机会,冷声开出了个先决条件之后,便即不耐地挥手赶人了。“外臣告辞。”
这一见张君武已到了发飙的边缘,执失思力虽心有不甘,也自不敢再多言罗唣,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躬身行了个礼,就此退出了中军大帐,也自不曾再在华军大营里多呆,急忙忙地便往突厥军大营赶了回去。“轩逸,去,按预定之计划即刻展开。”
将执失思力打发走了之后,张君武肃然的脸色陡然便和缓了下来,也自不曾迟疑,挥手便冲着随侍在侧的王诚吩咐了一句道。“老臣遵旨。”
一听张君武这般下令,王诚自是一刻都不敢稍有耽搁,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即退出了大帐,径直赶去了后营……“报,禀可汗,执失大俟斤已回营,正在帐外候见。”
上谷城外的突厥大营中,颉利可汗正满脸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心中思绪翻滚不已,一会儿觉得应该先行撤回草原,一会儿又觉得应该等援军抵达再图谋与华军决战,一会儿又觉得在此时跟帝国姑且媾和也不错,各种想头交织缠杂在了一起,生生令颉利可汗的额头上都沁满了汗水,却依旧难下定决心,正自烦恼无比间,冷不丁却见一名亲卫匆匆从帐外而入,紧着禀报了一句道。“哦?快宣。”
这一听执失思力已归来,颉利可汗的眼神登时便是一亮,紧着便道了宣。“微臣叩见可汗。”
前来禀事的亲卫方才刚退下,就见执失思力已大踏步行进了帐中,冲着颉利可汗便行了个大礼。“情形如何了?”
颉利可汗心急着想要了解张君武的动向,自是无心寒暄,甚至连叫起都顾不得,急吼吼地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可汗明鉴,帝国皇帝陛下虽是有议和之意,然,却又担心我汗庭之诚意,故而提出了个苛刻条件。”
见得颉利可汗如此急躁,执失思力心下里对其之无能自不免更失望了几分,但却不敢稍有流露,只能是语意含糊地给出了个答案。“条件?甚的条件,说清楚了。”
颉利可汗正自心浮气躁得很,这一听执失思力含糊其辞,登时便怒了,脸一耷拉,已是毫不客气地喝问了一嗓子。“回可汗的话,帝国皇帝陛下提出要我方交出劫掠幽州的薛延陀大俟斤夷男,以此为和议的先决条件,此乃帝国皇帝陛下离间我汗庭之奸计也,断不可为之。”
眼瞅着大俟斤有着发飙之迹象,执失思力自不敢稍有迁延,赶忙将张君武的要求道了出来,只是没等颉利可汗有所决断,他已紧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哼!”
颉利可汗在军略上,虽是无能了些,却并非傻子,自不会不清楚执失思力所言乃是正理,然则他本就对夷男有着猜忌之心,未尝没想过借和议之名义,索性将夷男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除掉,只是被执失思力道破了之下,他也就不好装糊涂地顺水推舟了,故而,其一声冷哼里已是明显透着浓浓的不满之意味。“可汗明鉴,微臣以为眼下和议虽是陷入僵局,然,归根结底还是可行的,但消我汗庭能显示出撤兵之诚意,想来帝国皇帝陛下定会乐见其成。”
于执失思力看来,和议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在双方谁都奈何不了谁的情况下,最终也只能以和议告终,当然了,要紧的是己方大军须得赶紧脱离险地,以免遭华军之可能突袭,正是出自此等考虑,执失思力再度提起了赶紧撤兵之议。“本汗自有分寸,哼,以我汗庭百万将士之雄壮,又岂会怕了那张家小儿,是战是和,当由本汗说了算,尔且再去汉营走上一回,拖着南蛮军,为我援军之进抵争取些时间,去罢!”
颉利可汗显然很是不耐执失思力的说教,根本没理睬其撤兵之提议,挥手间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道命令。“可汗圣明,微臣遵旨。”
执失思力本还想再进谏上一番,可待得见颉利可汗已然别过了头去,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无奈地称颂了一声,悻悻然地退出了中军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