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
一句不甚严厉的责备,穆华夏耸耸肩,“儿子才疏学浅,若是说错了,还请父亲指正。”
既然已而明白了穆节的立场,穆华夏也就不紧张了,他顺着穆节的立场往下说,就算某些观点有问题,只要大方向没错就不会挨骂。 这是穆华夏在十几年应试教育中悟出的经验,多离谱的观点都没关系,反正老师只会挑对的给分。 “读书当以谦虚为本,你才学了几篇《孟子》就敢胡说八道?”
“儿子不敢,”穆华夏微微低了低头,以示承认错误态度良好,“若是用错了,儿子以后不说就是了。”
穆节却没说出个对错,他要告诉穆华夏的也不是对错,而是一种谦虚治学的态度,书若是读得一知半解,就莫要张口。 不管怎样,穆华夏良好的认错态度显然很打动穆节,他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揪着不放,而是接着最开始的问题问了下去。 “祖宗遗志怎么就不是当下事了?”
“尚有来者。”
穆节看着穆华夏,挑了挑眉,“你可知这是史书上的功绩?”
一个弄不好就成史书上的败绩了,穆华夏在心里默默吐槽,但这话他不敢说,这话说出来是有妄议之罪的。 所以他只好认错,“儿子见识短浅。”
穆节没有再说什么,他挥挥手,让穆华夏走了。 穆华夏出去回身将门关上后,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那种仿佛被老师一对一提问的恐怖阴影,让穆华夏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 是穆节的声音,读的是《大学》。 穆节声音好听,读得又抑扬顿挫,从美感上说,实在是比那群学堂孩童要强得多,可穆华夏生生从中听出了叹息。 因何而叹息?穆华夏不知道。 许是为考试,许是为当今天下。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纵是元时不得意的读书人写下的酸句,细想来,又何曾没有几分道理呢? 可孔孟经典本是治世书,如今却成了读书人手中没有灵魂的筹码,想来又何尝不是可悲可叹? 而生逢乱世,这治世书又如何可担济世之用?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房中穆节已然背到了“《秦誓》曰:‘若有一介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穆华夏轻轻摇摇头,转身离去。 学堂里的先生仿佛盯上穆华夏了,简单来说,他不愿意承认这是穆华夏突然显现的天赋,反而固执地认定穆华夏一定有什么作弊的手段。 这想法倒也没错,所以穆华夏并不觉得冤枉,但他这人人缘不错,他不觉得冤,却有很多人想替他喊冤。 “穆华夏,《告子下》篇,‘曹交问曰’,继续。”
“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孟子曰:‘然。’‘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曰:......” 一段读罢,穆华夏站在那里等先生评点,许生几乎把“怀疑”二字写在脸上了。 其实这也不能怨许生,神童虽古来有之,但那是三岁能诵、五岁能诗、七岁能文,像穆华夏这种顿悟式的神童,谁遇见了都会忍不住怀疑。 况且许生读了一辈子孔孟经典,自是知其难,那穆华夏的状况便更不合理了。 所以穆华夏不在意许生的怀疑,许生问他便答,许生怀疑他便受着,反正许生没有证据,又不能把他怎么样。 但显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 “先生怎么还不让穆华夏坐下?”
清脆嘹亮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说话的是黄维,穆华夏记得他爹好像是东市杀猪的。 黄维继承了其父的直肠子,有话就说,不高兴就骂,为此没少在学堂里挨罚。 “先生做事自然有先生的道理,身为学生,怎能对先生指手画脚?”
“那先生错了我们也不能说吗?”
“先生如何错了?”
许生的面色有些难看了。 “先生妒忌穆华夏的才华,处处与他为难!”
“没错!穆华夏答出了先生的问题,先生还要骂!”
“先生说他作弊还拿不出证据!”
...... 小小的孩子,还没那么多尊师重道的意识,也有可能是许生没教好,反正有人起了头,这学堂里便一发不可收拾。 许生的面色涨得青紫,穆华夏小心提防着,生怕他一口气提不上来再背过去。 “反了反了......”许生抬手指完这个指那个,可这有哪里是他指得过来的?他手里的戒尺高高扬起,却吓不住任何人,只能絮絮地念叨“反了”。 “我爹说了,先生就是考不中进士才来做先生的!”
“那先生都考不中进士,凭什么来教我们考进士?”
“等以后我们考上了进士,是不是可以回来教先生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先生要叫我们先生了!”
穆华夏想出声制止来着,可这场闹剧因他而起,他以何立场出面都不合适,只能站在那里垂头听着。 “你们懂些什么!”
许生被气得连声音都是颤的,“孔孟之道!那是济世之道!那些试题,只考死记硬背!那是失了根本!那是本末倒置!”
“先生胡说!”
跳出来的又是黄维,“孔孟之道算什么济世之道?我爹说,要是辽人真的打过来了,那几本书都不够当柴火烧的!要不是为了当大官,我才不读书呢!”
“浅薄!浅薄!”
许生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黄维鼻子骂,也不知是骂黄维,还是骂他那个杀猪的爹。 “略略略,先生没理,就会骂人!”
“哐当”,穆华夏眼睁睁看着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先生生生被气晕了过去。 “哦!先生晕倒咯!我们放学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