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个头盖骨这么盯着,就是元莽这样神经大条的人也不免生出两分羞愧之意,他将电热水壶往怀里藏了藏,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踱了出去。 穆华夏大致扫了一下这个寝室,没有什么违章电器,也没有太过夸张的摆设,当然,所谓夸张,是以方才那间为标准。 如果说方才那间是黄屋宫邸,那他现在所处的这间大概是博物馆吧,做工精美、用料上成的玉器被串成风铃的形状,有风自阳台吹进来时,会发出“叮铃”的声响。 先民认为玉器天然地具有某种宗教意义,所以有些身份的逝者,入殓时要口含玉蝉,再富贵些的还有玉衣覆身,以保肉身不朽以待来世。 用玉制的风铃,听上去颇有几分招魂的神意,再配上周猿桌上的头骨,若是有人碰巧在熄了灯的夜晚看上一眼这场景,大抵会有生入鬼门关之感吧。 “等到物业阿姨来检查的时候,周同学将这些头骨收一收吧,”穆华夏想了想楼下阿姨脆弱的小心脏,临走前还是多说了一句,“别吓到阿姨们......” 女生寝室不用穆华夏管,是以他只需再查一个寝室就算大功告成,但这最后的寝室,往往是最麻烦的寝室。 如果要统计这世上能够海纳百川、兼容并蓄的地方,穆华夏想517寝室是可以拥有姓名的。 只有三人在场的寝室,三不管道人摇头晃脑地念着《道德经》,峨嵋敲着木鱼诵着每日的功课,武陵源执一柄木剑练着旁人参不透的剑法,一室之内,道经是道经,佛法是佛法,剑意竟也没有一丝紊乱。 顺道一提,峨嵋本不叫峨嵋,但他那梵文音译过来的名字过于复杂,没人记得住也没人听得懂,最终他也只得由着别人叫他峨嵋了。 穆华夏是自己推门进来的,虽然无礼,但他敲了数遍门都无人应,那念经诵佛的声音却不减,他犹豫片刻,想来出家人不在意这些俗礼,也便无礼了一回。 但进了门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穆华夏三人站在门口,等道人念完了经、峨嵋诵完了功课、武陵收了剑,这才有人搭理他们。 “道友来查违禁电器吗?”
三不管道人坐在椅子上招呼他们,“道友放心,贫道可是遵纪守法的良民。”
没人想来查这个宿舍是有道理的,就连元莽都抱着他的热水壶退了两步,他总觉得这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奇特氛围。 穆华夏勉强点了点头,硬着头皮每个床位走了一遍,站在最角落的桌子前顿住了步子,“这是谁的香炉?”
这个问题多少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了,穆华夏原以为这必定是峨嵋的,却不想武陵站了出来,“啊,是我的,我马上熄了!”
穆华夏疑惑地看着眼前这迷惑一幕,还没等他想明白为什么武陵要燃香,手中就被人塞进了一个纸团。 他不可思议的目光移向了自己的左手,这又是什么? 武陵一瓶水简单粗暴地浇灭了未燃尽的香,回头冲他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搞这私相授受的把戏......穆华夏无奈地叹了口气,“寝室里不能使用明火。”
“好的,明白。”
武陵态度极好地认错,亲自将穆华夏送至门口,然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 “小穆,他给你个什么东西?”
武陵自以为事情做得隐秘,不想在场的人没一个是瞎的。 穆华夏摇摇头,将左手的纸团展开来,褶皱的纸张上只有些凌乱的线条,仿佛是谁的胡乱涂鸦,又对作品不满意,于是团成一团准备扔掉。 秦宇伸过脑袋看了许久没看出个所以然,撇撇嘴,分外嫌弃地背着手走了,“故弄玄虚。”
穆华夏苦笑地摇摇头,“我去扔个垃圾。”
宿舍楼垃圾桶旁,穆华夏只等了三分钟便看见了前来应约的武陵,他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位同学,现代社会,是用手机交流的。”
“这不是显得更郑重嘛!”
武陵笑得理直气壮,让穆华夏更添一份无力感,“怎么样班长,东西带了吗?”
“你最近黑帮接头看多了吗......”尽管觉得武陵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操作有诸多槽点,但穆华夏还是从兜里掏出了武陵所谓的“东西”——那块玉石,鬼知道他是如何从那些凌乱的线条里准确抓住精髓的。 “警匪片很有意思的,”武陵将手伸过来,看着穆华夏咧嘴笑了笑,“改天推荐给你啊。”
四周极速变化的场景剥夺了穆华夏拒绝的机会,等到他重新正视这个世界时,正坐在一个酒馆里。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和尚。 和尚不喝酒,当然没道理坐在酒馆里,但这个和尚偏生出现在这里。 更奇怪的是,四周来喝酒的人也并不觉得他在这里有什么不对。 只因这和尚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他的法号叫什么已经没人记得了,凡知道他的人皆是叫他散财和尚。 传闻这和尚俗姓金,生在富贵人家却视金钱如粪土,未受戒出家的时候,便已在江湖上闯出了“种瓜得豆金不换”的名声,后来家财散尽,便出家当了和尚。 这当了和尚,却又想起他那发家的老本行了,平日里不化斋饭,却偏爱与人做生意,这做生意的原则嘛,和他从前一样,只赔不赚,种瓜得豆。 至于这和尚的本钱哪里来的......和尚自然没有本钱,和尚的本钱只有一身本事,所以和尚偶尔只能做些杀人的生意。 和尚当然不杀人,和尚只是做生意而已。 既是做生意的,那这和尚出现在哪里也都不足为奇了。 和尚对面坐着个书生,书生自然是穆华夏,自从佛印禅师与东坡居士同游传为一代佳话后,这走江湖的书生身边总要跟着个和尚,这本也是寻常。 只是这书生也不是个普通书生,书生不读书,只读人,若是见着那穷凶极恶不合眼的人,便要执判官笔改一改那人的命数。 不读书秀才与不念经和尚,这才算是两人最广为人知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