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宁静,月光照耀冬雪掩映的大地,白茫茫一片。姚府后门毫不起眼,掩藏在丛林中,若不走进,根本无从发现。门前道路上铺满了枯枝落叶,两扇门也是破败不堪,已是经年不用。二人抬着顶小小的黑色暖轿,在空旷无人的林中道路匆匆而行,脚步踩在积雪上,在万籁俱静的夜里发出“吱吱咯咯”声,暖轿轻车熟路的到了姚府后门。暗处的门卫看到这顶不起眼的轿子,二话没说,赶紧打开后门。黑轿快速进入院中,门卫双眼依然在暗处紧盯着四方。过了半个时辰,轿子从后门急急而去,跟随而出的两名门卫将门前的足迹用落叶精心掩盖起来,后门被悄无声息的关上,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望着漆黑的天空,如同吞噬一切的大口,姚政君心神大乱,“梁相夤夜造访,急急告知圣上改立太子,梁相所说,能信吗?这会不会是圣上虚晃一枪?梁相不过是奉旨来试探我们姚家吧!”
想到皇帝猜疑姚家,姚政君更是惶恐不安。姚武有些方寸大乱,不安的来回踱步,眉头紧锁,陷入思索,摇头道:“爹,梁相所言应该不虚,皇帝不会来试探我们姚家的!他自恃甚高,刚愎傲狠,内怀险躁,外示粗放,自认文治武功,无出其右,自然目空一切,他才不会动这么多心思,在他眼里,想要灭亡姚家,如同碾死一只蚂蚁,哪会这么费劲。”
姚武强作镇定,慢慢理清思路,“成宣勇武有余,谋略不足,不过是个自大的武夫罢了,他才懒得试探!若想诛灭我们姚家,就像对付姜家那样,直接就派龙武卫骑兵,派卫府乌鸦来,他才不会派梁相来试探!”
“盆子,梁相为何这么做?爹实在看不透啊!他从不介入党争,只打算做个名臣,孤臣,这次冒险相助是何目的?”
姚政君依然疑窦丛生,“我们不要落入彀中,被人耍了都不自知,能坐稳中书,也是内有城府,心怀丘壑。”
“自然是为了他自己!”
姚武想透了其中的利害关节。“爹是越听越不懂。”
姚政君一头雾水,“梁相所为,明着暗里帮助两头,两头下注,无论将来谁输谁赢,他都没有什么损失,且结好两家,将来能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爹只能看到这些,不知道对不对?”
姚武凝重点头,“梁相绝顶聪明,巧捷万端,怎会只看这步棋?梁相一定营救过姜云天。他首保自己,以求根本,再保太子,将来还能做他的中书,最后保姜家。将来的姜家的宜思做皇后,就是他未来家族前程的保证啊!梁相好手段啊!一盘棋将所有人算计在内。”
说到这里,姚武也不禁佩服,“深谋远虑,真乃奇人啊!将来要能为姚家所用,何愁大事不成?”
“成遂这个贱子做了太子后,会重用他们的人,那个贱子好武人,梁相是文人,自然不喜欢那个贱子做皇帝。梁相最担心的是,成遂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他根基太浅,没有大家族势力撑腰,怕给了位置也坐不住。”
“听你这么一说,爹也懂梁相的意思了,果然步步算计啊。”
姚武面色阴沉,“梁相交好我们,是因为他相信我们姚家有办法解决这个危机,不管是三年前的中都魔案,还是这次彭邑军粮案,我们姚家都安然度过,他相信我们有翻盘的实力!梁相洞察先机,我们的确有翻盘的势力。”
正在此时,有名精壮的手下前来,“少主,贵五还是没有找到”姚武问道:“宫里没有消息?督公说什么了?”
“联络督公了,可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看到姚武的失望,手下言道:“不过,小的花费百金,从别的中侍口中探查出点消息。”
姚武急切的问道:“什么消息?”
手下言道:“这消息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是个小中侍偷听的几句,听到有贵五,还偷听到了戾太子妃,戾太子血脉,然后就被人赶走了。”
姚武脸色顿时凝重,挥了挥手,让手下退出去。姚政君脸色陡变,“盆子,你说实话,戾太子妃是不是在你这里?”
见姚武不答,姚政君预感到什么,浑身发软,扶着桌子,势要倒下。姚武赶紧上前,将父亲扶住,“戾太子妃不在我这里。”
姚政君稍有宽慰,追问道:“那戾太子的血脉哪?”
姚武没有回答,只是忐忑不安的言道:“爹,贵五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
姚政君不以为意,“爹早就想换了他,整天就知道跟着你鬼混,作为下人,也不知劝谏点主子,就是跟着胡闹。”
姚武有些惊慌,“爹,他是卫府乌鸦,安排到我们家的暗探啊!”
姚政君又觉得一阵头晕,差点倒下,“你怎么知道的?督公告诉你的?”
“不。”
姚武摇了摇头,“是我发现的,威逼之下,他说了实话。”
“为何不除掉他?”
姚政君埋怨道:“把他放在身边,你活腻歪了?”
“爹,我不敢啊!”
姚武很是无奈,“他说这是成宣的意思,我想这很有可能,便没动他。他告诉我,很多事情他会替我隐瞒,以后合作便是。”
姚政君点了点头,“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应该有所防备吧。”
姚武面脸愁容,“采衣的确不在我们姚家,她被幸夷偷偷释放了!至于戾太子的血脉,是死是活,人在那里,只有采衣知道,连我也不知啊。”
姚政君想了想,支撑着起身,“走吧,盆子,随我去趟宫里,把事情和圣上讲明,有些事我们姚家扛,有些事就让幸夷家去扛,是死是活,全凭圣裁,我们认打认罚,任刀任剐,我就不信,圣上真的就那么狠心。”
姚武摇摇头,“爹,若是贵五不死,我们可以去。”
姚政君很是不解,“贵五也不是我们姚家杀的,和我们何干。”
“贵五是成宣杀的!”
姚武眼神闪烁着决绝,“我们没必要去宫里了。”
姚政君的脚步停下,“你的意思是,圣上决心已定?”
自言自语的言道:“也是,看来圣上都懒得听我们解释了。”
说着,颓然坐下,无力叹息。“只要当今太子还是我们姚家人,最后的胜利还是我们的。”
姚武眼中闪烁着疯狂,语气决然,“爹,事到如今,只有拼命一搏了。”
“如果失败了那?那可是满门抄斩啊!”
想到失败的后果,姚政君就心惊肉跳,“这才享了几年福,就要抛弃荣华富贵,做这天大干系的事!”
姚武见父亲畏惧,唯恐父亲打了退堂鼓,功败垂成,赶紧给父亲打气,激昂言道:“爹,容不得后退了,我们姚家已经卷入纷争,没有人可以得到而不失去,想得到过多少,就要付出多少!若是贱子继位,将来定会铲平我们姚家。”
“圣上不至于这么狠心吧!”
想到皇帝,姚政君还是心惊肉跳。姚武的眼睛望着风中的烛光,“就算成宣看在太子情面,不会狠心族诛,也会极力削弱,为贱子铺平道路,等贱子继位后可不会心慈手软,想想姐姐贵为皇后,这么多年,也没有少打压过他的母亲。只要他登基,我们早晚会被灭族。”
“不至于灭族吧!”
姚政君听到灭族二字,顿感五雷轰顶。在旁边静听的田姨娘忍不住言道:“哼,皇领被灭族的少吗?”
“爹,若是你,该怎么做?”
姚武目光逼视着父亲。想到这二人,姚政君心里就没底,“就算是铲除了成宣,公道安和罗廷圭这些人,我们怎么办?他们一个掌军府,一个手握龙武卫,这两人可都是成宣的亲信,手握兵权,一旦局势混乱,是能左右政局的。”
姚武拍掌大笑,“爹也不想想,罗廷圭是如何成为都统的?”
看到儿子大笑,姚政君满脸疑惑,言道:“罗廷圭在中都魔案中,战功卓绝,因战功被提拔,他这么多年,一直跟随圣上。”
姚武得意的言道:“爹,有些事没有和你说,因为你没必要知道。其实,公道安是太子的人!三年前的中都魔案,要不是公道安,太子如何能安然脱身啊!”
不理睬父亲惊骇的眼神,姚武有些不好意思的言道:“这罗廷圭是邕梁人,雄烈过人,智勇绝伦,文武俱是一世之杰,统兵和蕃羌作战,从无败绩。二姐和他暧昧了好些年那!后来那点事被人所知,他进入皇领为官,参与剿匪,屡立战功,成宣就重用了他。哪里想到,其实他才是我们姚家最正宗的亲信。”
姚政君听说有龙武卫支持,心中稍定,“辛夷是公庶安的亲妹妹,不知道公庶安会不会因为这层关系,而支持我们?只是他和那个贱子走的太近了。”
姚武慢里斯条的解释,“爹,事情都不是看上去的那个样子,公庶安是公真武家的人,其实老丈公真武很滑头的,你看看,他脚踩了几只船,让女儿嫁到我们姚家,这是看中了姐姐和太子,让公庶安跟着贱子,公道安跟着太子,他是狡兔三窟啊,不管是谁败亡了,谁兴起了,他们家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姚政君问道:“皇室那?他们只听圣上的。”
姚武信心满满的言道:“这些人都奸猾着那,公道安和公庶安是兄弟分侍,公协和公师都则是父子分侍,儿子支持成遂,老子支持太子,这就够了!至于什么北军,三大营的,若是龙武卫封了城门,什么三大营五大营的,都没用。”
姚政君依然哭丧着脸,“有圣上在,什么都没用。”
姚武目露果决狠厉,“会有办法的!”
姚政君想到了什么,心中一紧,“什么办法?”
姚武胸有成竹的笑道,“爹,该做的早就做了,要是等现在再去,什么都来不及了!我和姐姐只是瞒着你罢了!其实,这事从很多年前就谋划了,怕你老人家不担事,听到这个消息,整天惶惶不安,让人看出端倪,就没敢告诉你。”
姚政君苦笑道:“看来爹不是做大事的人啊!”
姚武言道:“爹,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给周显望的儿子督学的高位?皇帝为什么去幽光山?为什么姜家被关入了都官狱?爹以为这都是意外?”
看到父亲疑惑,姚武大笑,“这就是无风起浪,平地掀波!最先是周显望利用天象,私下篡改了星历,用天灾引得皇帝惊惧;接着我让大姐利用谶语,加重皇帝的疑虑;让皇帝去见大祭司,最后借大祭司的口来摧毁姜家。”
姚政君很是忧虑,“有什么用,圣上不还是释放姜家了吗?而且等成遂登基之后,我们相信姜家的反扑更猛烈,到时可是我们姚家倾覆之日。”
姚武宽慰惊恐的父亲,“姜家在都官狱中关了半年,给我们争取了很多时间,安插了很多位置,现在和半年前不同了。既然皇帝有了更立之心……”说到这里,姚武脸色陡变,目光充满了狠厉,“皇帝绝不会等到那天的。”
姚政君心惊,“难道你打算对圣上?”
说到这里,赶紧闭口不言。姚武郑重的对父亲叮嘱道:“你一定要沉着,不要露出丝毫马脚,你该怎样就怎样,和平日里一样,皇帝一时片刻也不会废黜太子,爹不用担心,只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姚武不放心的叮嘱,担心胆小的父亲会崩溃。“我还知道轻重。”
姚政君也认清了形式,决定放手一搏。“爹,必须连夜入宫,还有些事要交代姐姐!”
姚武说着。“你哪有连夜入宫的权利!”
姚政君说着,从身上掏出精美的铁牌,“这是御赐禁牌,只能中辅才有,若有军国大事,可连夜奏明皇帝,入宫不受阻拦。不过只能进圣上所在的昭明宫,其它宫掖不得入内。”
姚武从内堂取出来玉瓶和三四十根金条,用包裹包起来,掂了掂包裹,“爹,等进了后宫,这东西比你的禁牌好用,那些中侍最喜欢的是这个。”
姚武急急穿上狐皮大氅,将沉甸甸的包裹拎了起来,招呼几名亲信。姚政君将儿子送出府门,恋恋不舍的看着他们提着灯笼,驱马踏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