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爷爷伤心,白羊就岔开话题,“我去看看婆婆。”
爷爷爱抚的拍了拍白羊的大脑袋,“待会儿去吧。”
白羊面带悲悯,“爷爷,婆婆好可怜,总是一个人过活。”
爷爷指着山中石屋,“这个婆婆啊,爷爷小时候也喊她婆婆,听你的太爷爷说过,他也喊过婆婆,很奇怪的婆婆,每个人说出来的婆婆又不一样。”
白羊惊恐的跳了起来,“吓,爷爷,老妖婆啊!”
他清晰的记得,在春天里,两只发情的山羊跳上婆婆家的屋顶,咩咩的欢叫着交配,这让婆婆大为恼火。面对婆婆的投来的石头,两只山羊在房顶上蹿下跳,就是不肯下来。等婆婆对山羊画了几个圈,高唱晦涩难懂的韵词后,山羊如同着魔,乖乖的跳下来了。虽然不懂婆婆念得那些字词和随手比划出来的动作的意义,白羊还是默默记了下来,学着婆婆的动作,画了几个不明所以的圈圈,高声念道:“驱邪缚魅,众生听令!”
等喊完后,山羊突然停下吃草打闹,如同听令集结的士兵,全停下吃草,跑了过来,行动整齐划一,肃静无声,瞪着黄眼,死死盯着白羊。白羊得意的大笑,大喊大嚷,“驱邪缚魅,众生听令!”
山羊靠的更近了,围拢在周遭,挨挨蹭蹭,挤作一团。看着上百只山羊紧紧围绕着自己,静默肃立,眼睛迷茫失神,似乎心智完全被人掌控。风声呼啸,白羊吓得灵魂出窍,想摆脱山羊,冲着山下逃跑。如同被不可见的绳子拴住,羊群始终环绕着白羊。白羊被这诡异的景象吓得不知所措,恐惧哭叫。见到这些,婆婆在暗处对羊群画了几个符咒,山羊突然清醒过来,欢快的散去,继续吃草打闹。虽没看到婆婆的画符,可白羊知道,定然是婆婆所为。此事被他永远的埋在心中,他本能的感觉,这太危险了,不敢告诉任何人。婆婆教他医术和辨别药草,当然,对于十来岁孩子太难了。大多数时间,婆婆只是自言自语,也会偶尔传授白羊打坐的法门,说能强身健体,可白羊对此并不感兴趣,在软磨硬泡下,婆婆才教授了他些简单的小法门,如同幻术那样来娱乐。婆婆郑重告诉他,只有将来身体中产生元气,就是天地本元之力时,这些小法门才有些用处,不过,婆婆很失望的告诉白羊,本源之力消失了。婆婆喜欢给白羊讲那些虚无缥缈,难以置信的故事,这也是白羊最喜欢听的,故事中有伟大的众神和英雄,那些歌谣晦涩难懂,婆婆用悲怆、激昂、动听的旋律唱来。每当听到这些歌谣,白羊总幻想着自己成为那些故事中的英雄!爷爷被孙子惊恐的眼神打动,觉得童趣多多,爽朗的大笑道:“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个婆婆,是有些跛脚的婆婆,大家称呼她送子婆婆,她有送子的本事,很多人求他。这个婆婆有些疯疯癫癫的,是个癫婆婆。”
白羊皱眉摇头,“爷爷,婆婆一点儿也不疯癫,我还经常听她讲的故事那,婆婆讲的故事可有意思了,什么上古神话,有好多好多的众神和英雄,还有中古的传说,好多好多的英雄都死了。”
说起这些,脸上挂上淡淡忧伤。爷爷捏了捏白羊的脸蛋,让白羊又高兴起来,“白羊,这就是大家说她是癫婆婆的原因,那些故事都是她自己捏造的!爷爷也看粗看过史书,和她说的可是完全不同,刑天、兵主、夸父这些灵族,都是上古的大奸大恶之徒,皇烈、帝支、少暤才是英雄和拯救者,婆婆的故事善恶不分,是非不明,不能相信。”
白羊振振有词,“婆婆说了,史书都是胜利者杜撰的,兵主在前朝是大英雄,现在就成了大坏人了,婆婆还说了,不要相信历史,历史都是骗人的。”
爷爷凝思点头,“婆婆说的对,爷爷年轻时,权臣栾护台,东元上下没有不夸赞的,我们县令还建了生祠,每逢生日,乡老带着大伙去生祠雕塑祝寿,等被诛杀后,举国都在骂他,连生祠也被砸个稀巴烂,现在生祠都换上大征台了。”
白羊问道:“爷爷,为啥换上大征台?”
爷爷自豪的言道:“因为大征台领着我们东元取得了胜利,元镇就是他夺下来的,他可是有大功业的人,这是开疆拓土,自然是战功赫赫了。”
白羊歪着脑袋问道:“爷爷,他的雕像哪天也会被砸烂吗?”
爷爷笑呵呵的爱抚着白羊,“当然了,我们东元,除了传说中的圣母妘华,朝代更替,物是人非,这祠堂自然也要换人来享受祭祀了。”
白羊认真的提议,“爷爷,我要盖个大大的祠堂来祭祀你。”
爷爷满足的言道:“那是王侯将相才能有的待遇,咱们能吃饱饭就不错了,爷爷就盼着你将来能娶妻生子,延续我们张家的香火,等你老了,也告诉你的孙子,你的爷爷,太太爷爷,太祖爷爷的故事,让他知道咱家的辉煌。”
白羊突然感到沉重的责任,凝重点头,“我知道,爷爷教过我,孝经里说过,孝道,要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好孩子,这都学会了,大雅有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就是告诉我们,不忘祖先,要修德广业,来告慰先祖在天之灵。”
说到这里,看着远山高天,面色悲痛,语气失落道:“爷爷是不孝子孙,家业在爷爷手中败落了。”
白羊不知如何安慰爷爷的悲伤,“爷爷,可是我听婆婆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永恒,世间的所有都会化作尘埃,消失在漫漫无涯的时空中。”
这句话不但没有安慰老人,反而更添忧伤,老人静听风声,沉默不语。白羊撒开脚丫子,朝着山坳跑去。推开低矮的篱笆门,蹑手蹑脚的朝着石屋走了过去,他想给婆婆大大的惊喜,毫无声息的走进石屋,沿着门缝,白羊好奇的看看婆婆在做什么。可眼前的一幕,令人恐惧,白羊吓得两腿发软,差点坐在地上。想挪开眼睛,却又无法阻拦好奇,目不转睛的盯着妇人的一举一动。炜烨秀容妇人,正将人皮铺于榻上,手执彩笔,全神贯注的描绘。仔细看去,这名妇人正是在东海神殿中召唤金鹏的女子,当日乘鹏离开,便到了泰威山,在此憩息。感受到细不可闻的呼吸声,妇人淡定从容的放下彩笔,将人皮拿起来,如同振衣,将人皮披在身上,白色的烟雾绕缭,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白发苍苍的婆婆健步走了过来,将木门轻轻推开,慈祥和蔼的言道:“小家伙,怎么来了,也不和婆婆说一声,竟然偷偷的跑过来,进来吧!”
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白羊脚步生硬的进入石屋中。半天回味过来,眼中有了灵气,白羊惊讶的无以言语,“婆婆这么漂亮,为什么要装作丑陋的婆婆,我看到那些妇人都在拼命打扮,想变得年轻漂亮!”
很享受这发自内心的恭维,婆婆眼神清亮,微微一笑,露出令人目眩的皓齿,“世人多愚,以颜丽为美,世人多迷,以面貌度人,世人多蠢,以奸佞为忠,世人多惑,以妄语为真!爱人多爱美色,虽死而无悔。不过,天道好还,愚而迷者不悟,就是这尘世的悲哀啊!”
点了点白羊鼻子,“婆婆啊,还是做婆婆的好。”
似懂非懂,很是玄妙,白羊问道:“婆婆究竟是谁?”
婆婆不以为意的笑道:“人家喊我癫婆婆,就当我癫婆婆就是了。”
白羊摇了摇头,“我听爷爷说,婆婆并不疯癫,只是看着疯癫。”
咯咯娇笑,动听的声音传来,“婆婆今日心情好,给你摘个果子吃。”
跨步出门,婆婆倏然变回白羊再熟悉不过的婆婆,还是有些佝偻的身躯,还是蹒跚的步伐,还是满头银发和深深的皱纹,还是残缺不全的黄黑牙齿。石屋还是那个熟悉的石屋,一切照旧,白羊的心安定下来。门前桃树上结着几个微黄的果子,婆婆摘了最大的那个,递给了白羊。白羊接了过来,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急急塞入口中,他好奇的盯着手中黄桃,细看之下,才看到桃上竟然有写淡淡的精致花纹,如同雕刻在上面的符文。婆婆半是打趣,半是认真的笑道:“这是世间仅有的金桃,这桃树是从东海方丈岛上得到的,世间只有这棵了!婆婆走遍中土,只在这里栽活了一棵,婆婆就守着这棵金桃树了,你这个傻小子有口福,让你当黄桃吃了好多年。”
盯着黄桃,白羊惊奇道:“这是金桃?这么贵,婆婆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婆婆爱怜的拍了拍白羊的脑袋,“小家伙,普天下的世人,也就你吃上了,婆婆喜欢你身上的味道,那是婆婆才能闻到的香味,和婆婆像,婆婆才喜欢你。不过比起东海那颗桃树来,这棵就差远了,那棵旸桃树可是孕育了强大的种族。”
看到白羊没有吃下金桃,婆婆好奇的问道:“小家伙,为什么不吃?”
说到这里,婆婆眼中闪过异样,开着玩笑,“难道怕婆婆的果子有毒吗?”
白羊断然的摇了摇头,“婆婆,我不舍得自己吃掉,想给爷爷留着,爷爷身体不好,我想让爷爷吃了这果子,能长生不老,让爷爷陪伴着我长大。”
婆婆对这个回答非常意外,眼神重又慈和,“小家伙,尘世间哪有长生不老,众神都消失了!你看看,连日月都要交替,何况是人那?凡人岂能不死?”
白羊对婆婆郑重其事的言道:“婆婆,我想将来能成为王侯将相,等爷爷死了,为爷爷修筑高高的丘陵,建造大大的祠堂,让爷爷享受很多很多的祭品。”
婆婆笑道:“王侯将相,哼哼,你若成了王侯将相,那你就不是白羊了,你就变成了另外的你了!别忘了,那些高高在上的朝堂官员,是最为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若不如此,怎能爬到高位?你将来会变得自私贪婪,虚伪狡诈,甚至于为了权力,对父母子女下手!我问你,白羊,你还想成为王侯将相吗?”
白羊想了想,认真的回答,“婆婆说过,人总会死的,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人总是会变得,今日大家眼中的坏人会变成将来的好人,是吧?”
婆婆感觉颇为有趣,拍着白羊的脑袋,“是啊,小家伙。”
白羊有些超越年龄的老成,望着远处步履蹒跚,满头白发,身穿灰羊皮的爷爷,毅然点头,“那我还是想成为王侯将相,为爷爷修建高高的祠堂。”
婆婆有些酸楚的苦笑,抚摸着白羊的脑袋,“好聪明的小家伙。”
看到墙上一把剑,白羊好奇的盯着,婆婆看出白羊的心思,上前将剑取下,顺手抽了出来。白羊看到惨白的剑身,感到丝丝诡异。“婆婆知道你喜欢剑,那个男儿不是这样。”
看到白羊渴望的眼神,婆婆指着剑身,“这是尸龙的牙齿做的,天下怕只有这一把了。”
白羊急切说道:“婆婆,我要学剑。”
说着,拿出刚刚捡来的《血脉神剑》。婆婆看了眼,双手轻轻一搓,便化为齑粉。看到白羊心痛的神色,婆婆笑道:“你的血脉不需要这种邪功剑法,还吸血,卑贱的血液而已。”
想了想,顺手给了白羊一本泛黄的旧书,白羊接过,细看起来,口中难道:“影流!”
婆婆将剑挂到墙上,“这把剑配不上你,到时候,婆婆会给你把真正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