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唯有太太至情至性。”
六姨太的丫环扔出纸钱后,缓缓的说。“咳咳――”两人扔的纸钱过多,炭盆燃烧后生出许多烟雾来,呛得人咳嗽。六姨太的丫环刚要伸出手就听见对方说:“我来吧?”
六姨太丫环松了口气,赶忙跑回六姨太身边跟着离开。下人们把那白色灯笼全摘了,连屋檐角上的都摘了,回去的路上便看见几房姨娘都跑了出来。“呦,今儿够早的呀?哎,干嘛不理我呀?”
几房姨娘出门看雪景,昨日的雪堪堪下了一场,推开窗都费力了些。“她矫情。”
有人安慰道。“你瞧瞧那雪,树枝都给压弯了头。”
身边的人拉扯着身边人衣裳说。“还有那屋檐角上。”
另一个人叫道。方才,她们听见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从另一边传来,几个人细细一听,以为是新姨娘那边传来的。“走,去那边看看去。”
她们一路小跑着把雪踩住嘎吱嘎吱响。新姨娘的屋外格外冷清,虽说是天色阴沉,寒鸦点点,这屋也过于寂寥了。树枝将屋外装点一番,一道道树影斑驳的洒上纸糊的窗子,风一晃悠,啪啦啪啦的响动。她们犹豫着要不要进屋去,却都没了主意,她们扯过一个人来说:“你去。”
“你去。”
姨娘们打定了主意要走进屋去,影子慢慢的向屋前靠近。“太太――不好了――”府里的叫喊声慌乱了全府上下。鸟儿在枝头鸣叫着,风不止的往窗框上藏,太太此刻正坐在正首与府里长辈说话。“做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长辈们未免觉得唐突。“秦雪过不见了。”
众人道。“我安排老四去带她出门走走,一个姑娘家新婚死了丈夫,一则晦气,二则她也伤心,随她吧?”
太太说。众人方才退下。在这茫茫无边无际的雪中,天色仿若与雪地连成一线,秦雪过独留在马车内,掀开纱帘一角朝外望去,风夹杂着碎雪细细的吹过来,惊扰了岁月。“嫂子,你记不记得我那年出门在茶馆学做事,被赶出来,还是您收留的我呢?”
老四偏头大笑。他笑得那样开心,依稀记得是那场大雨中,夏日的傍晚,她看见树上挂着一只猫,走近一瞧才知是他。“老四是能成大事的人,这次多谢。”
她淡淡一笑,言简意赅。她的话博了大家一笑。从远方的家中一直来到大兴城一待一个多月,她曾在出嫁前于家中闹过一些矛盾,如今念及家里,心底亦有些隔阂。老四此次是念及她想念家中才不顾舟车劳顿亲自送她回府,不是有回门的吗?秦雪过揉着帕子紧张的留在马车内,手上汗浸浸的,手帕子一角有朵花盛开。她并不是想念家中,倒额外的想起了从小到大长在一处却并不怎么待见她的飘雪。“今日的雪如此好玩,能否下车走走?”
她问。“停――”车夫将木屐放在雪上扶住了她下了车。她的眉若青翠的山,眼眸藏着些许焦虑,看向远方似乎有几处人家,脸上自然流露了些更难以琢磨的表情。她只身来到夫家,陪嫁丫环一概不带,如今她塞了手帕子到怀中,弯腰低头摸了一把地上的雪,一时觉得舒服了许多。“待在马车内怪闷的。”
她笑着说。老四轻摇折扇,听如此说,倒是想到了许多人。秦雪过碍于有公子哥在此多了一些忌惮,捧起手中的雪朝那人一砸却被事先就猜着的老四用扇子一挡给挡住了。小雪球砸在摊开的纸扇上哗啦啦碎了一地,纸扇子上的黑色字迹工整,倒没有那天飘雪写的潦草。秦雪过注意到这细节时,已经见老四合上扇子,她干脆往远处跑去,嘴里不时呼出白雾来。天色依旧阴沉,回头望去,那马背上之人仍旧不动声色的坐在上面,亏她留宿过他,居然都不愿意理睬她。未免让他久等,秦雪过不再玩雪,回到马车里继续往家赶去。秦雪过回门,有一日晚上,她看到漫天星河璀璨,星光洒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笼罩着数尺深的屋檐,反而没什么看头。老四早已不知所踪,想是已然到各处玩耍了,或寻几个知己。“姐夫挺令人喜欢的。”
“妹夫挺令人喜欢的。”
姊妹玩笑一回。秦雪过才明白他们是误会了。府里异常热闹,满是欢愉,虽无从前景气倒也轻松愉快,她见姊妹都以她为楷模,心里更笃定了要做出表率来。“姐姐,我们去酒楼瞧瞧去,你以前不是最爱去那儿解闷吗?”
妹妹挽着她的手臂说。秦雪过点点头。酒楼内客至人往,秦雪过戴了面纱在二楼一处小桌前坐下,略偏过头去瞧楼下繁华热闹的街景。可唯独安静的不愿意理会对面的妹妹,低头轻酌一口酒,暖一暖身子。“姐姐仔细喝酒伤身,这新姐夫是往哪儿去了呢?”
妹妹探头在寻找,一时饭菜上来才拿起筷著慢悠悠小酌一杯酒,夹着一道菜慢慢咽下去。秦雪过慌张的看她一眼,不敢多说什么?可也不敢把这事说出口。若是能够和爹娘坦白早已坦白了,还需等到今日?“姐姐咱们干一杯,祝你和姐夫百年好合。”
妹妹举起酒杯来庆祝道。她觉得她心里是愧疚的,不愿理她,伸出手捏了捏对方的脸问她:“疼不疼?阿姐不在家,你可要好好听爹娘的话,免得叫爹娘生气?”
“姐姐这是诬赖我罢了?”
妹妹眉头一皱,反驳道。秦雪过的手在颤抖,她举起酒杯来干了一杯,心想:“他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吧?”
“你那嘴上不饶人的功夫何时能改?”
妹妹有点生气,侧过身子眼圈微红。街上行人更热闹了,她还听见酒楼内的人在肆意谈论如今皇后善妒把一个怀孕嫔妃杀了的事。“皇后是谁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何况还有皇帝宠着……”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秦雪过好巧在酒楼遇到妹妹口中说的姐夫。老四似乎天生爱担责,尤其在这处尴尬的处境里头。酒楼里,人声鼎沸,吵嚷声一浪高过一浪,硬是把俩人尴尬的话语给截住了。“姐姐,你……”妹妹一时语塞。酒洒了出来还是往身上洒落的自然浓烈了些。秦雪过脸颊泛着红晕,手里的酒杯拿不稳后,啪啦一声碎裂。众人声音止住,这时,妹妹放下一锭银子,拉住她的手站起身来,朝外面走过去。翩翩若仙酒香浓郁仿佛回到打小就一起玩闹的样子。她们一起牢牢地抓住众人视线,让她们的仙女形象更加了不得。过了三日后,秦雪过便要离开,她舍不得的拉住妹妹的手,眼泪落下了一滴。爹娘在一旁自是不再问候,也只有她们姊妹才能谈得来。天空蔚蓝如洗,秦雪过掀开车帘子想说些什么不敢张口,她淡淡的说:“那是我和姊妹开玩笑……”老四快马加鞭不予以理会,往前奔去,在雪地上踩上一个个深深的马蹄印。在路上颠簸月余又要再回去月余,这可真是世事难料,许是化解了心中烦闷,秦雪过心中更觉舒心。“唉――你说我妹妹长的怎样?”
她朝那飞快跑去的老四大叫。车夫紧赶慢赶的追过去,马车一路颠簸,比来时快了不少。秦雪过觉得自己在家待着挺舒心,谁知就这么被赶出来,明明知道她想回去,老是违背自己的意愿。她把脸朝外面转去,飞雪正碎碎的打向她的脸,原来他们换了个道路,轿顶上的树枝被狂乱的刮过,一层层冰封的雪堆洒下来,瞬间将她的脸涂了个雪色,像那戏上扮过的小丑。“啊――”秦雪过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雪堆,碎碎的雪堆冰冷的手。她在雪地上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恨透了谁?哪料到这飞快奔跑的马车会将眼前的一景一物匆匆晃过。她抬头想起自己那时在后山中触碰的扎手的东西,转头大叫:“是不是树木会扎手?”
“你到底说了什么?”
前方的人仍在偷笑的问。“扎手――”天际下大喊大叫的声音。冬日的雪景叫人看的眼花缭乱,冬日里头暖阳初绽,一点没有影响到她的情绪。“那是什么扎的?”
车夫大叫。“啊?”
秦雪过问。“秦姨娘,您是何时被扎手的?”
车夫问。秦雪过把帘子一拉,躲了进去,不在追问。姑娘,姨娘,爹和娘怎就一点不担忧女儿日后会活得如何呢?恐怕飘雪早已把她是寡妇这事给爹娘说了,害她还担忧许久呢?“是什么扎的?说人是妾特别好听吗?”
秦雪过已不再纠结是不是被什么扎手,而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份。如飘雪说的新身份,她该坦然面对自己是妾这种身份。没什么可值得在意的。她再次掀开帘子时,外头初雪慢慢融化了,一块块的塌下来,树枝上和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