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一座新盖起的青砖小屋门口,一个妇人双手拢在袖子里,站在那儿不耐烦的催促,“我说张婆子,你能不能快点儿?”
里边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再等会儿。”
妇人撇了撇嘴,无聊的踢着脚下的石子。有个妇人牵着两个孩子匆匆路过,和她打了声招呼,“翠花啊,你也是去将军家吃席的吧?”
翠花笑道,“王婶子,我正要去呢,这不,在等张婆子呢。”
“那赶紧走啊!将军家的吃食好吃得很,咱整个屯儿都去了,晚了你都找不着地儿坐。而且,吃完回来,我还得上工呢。”
王婶子牵着孩子匆匆走远了,翠花越发心急,冲屋里喊,“你要再磨蹭,我就自己走了啊。”
“来了,来了。”
一个身材消瘦、身板笔挺的婆子,穿了件簇新的碎花棉袄,提着个小包袱,一面关门,一面扣着衣裳最上边的两个扣子。翠花瞧她梳得油光华亮的发髻,笑她,“在屋里鼓捣半天,原来是在装扮自己。你说你一个婆子,瞎讲究什么呀,还有谁看你不成?”
张婆子睨了她一眼,“这你就不懂了,咱是去作客的,将自己拾掇干净利索,那是对主人家的尊重。”
翠花看了看自己半新不旧的袄子,“收拾利索自己,非得要穿新衣裳?”
张婆子“嘿嘿”直笑,“我跟你不同,前几日小姐身边的老妈子叮嘱我去见见小姐的,我总得穿体面些才好。”
翠花上下打量她,“我就纳闷了,小姐怎的对你这么好啊?给你盖了房子,你家几个小子全安排进屯里做事,还带着你种药材。”
翠花语气酸溜溜的。三年前,几个妇人给将军小姐接生,其中就有她和张婆子。将军小姐投桃报李,几个妇人都安排了活计照顾,唯独她没有,像遗忘了她一样。张婆子拍了拍她的手,“你男人早就在屯里当了兵,家里也没其他人,也不愁吃穿,你着什么急啊?待会儿呀,去将军小姐跟前转一转,跟着沾点喜气,早日怀上孩子才是紧要的。”
翠花踢着脚下的石头玩儿,神色蔫蔫的,“要能怀,早怀上了。”
顿了下,她又说,“你说将军小姐怎么那么好福气呢?一怀就仨,有儿有女。”
张婆子睨了她一眼,“小姐那是寻常人么?是天仙一样的人物,你同她比?一口气生三个孩子不算什么,让咱这里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才是神仙手段。”
婆子神情激动又骄傲。以前屯里很穷。近十年来,炎黄国四海升平,并无战争。对于养兵,朝廷实行的是“皆立屯田,以资军饷”的法子。也就是说,各个军屯有田有地了,是种还是养朝廷不管,自给自足就成。可屯里的庄稼总种不活,大家食不果腹,士兵都逃了不少,大将军每年都要厚着脸皮伸手向朝廷拨款接济。然而,现在……翠花放眼望去,井然有序的青砖小屋坐落在屯里各处,一条黑色的沥青路,在山道上盘旋,又通往远方。各家各户,门口晾晒着五颜六色的棉袄、被褥,簸箕里晒着各种药材,孩童们手里拿着糖葫芦和麦芽糖,在门外嬉笑打闹。更远一点是几个厂子,有专门加工从西域进来的葡萄干、干枣;有做奶粉、奶糖;有做药材和药丸的。这些都是屯里的宝贝,将通过那条沥青路销往整个炎黄国,乃至整个天下。这三年,大将军彻底的扬眉吐气,大力屯兵,还给朝廷贡献了上百万两的税收。整个军屯里,人人能吃饱穿暖,周边的人都争着抢着想迁进来……翠花将目光收回,神情有些恍惚。眼前这些就跟做梦一样,她到现在都还有种不真实之感。她不敢相信,短短三年间,变化这么大。这一切,都出自将军小姐。翠花忽然就释怀了。轻吁了口气,“张婆子,你说得不对,将军小姐不是仙女,她是生来不凡的大小姐。她有才华、有学识,巾帼不让须眉。”
张婆子笑嗔着睨了她一眼,“我那是打个比方。”
想当年,小姐刚掉到咱这儿的时候,那些人嚷嚷她是妖女,这三年,统统被打脸了吧?”
“哼,小姐要是妖女,那他们就是妖精。”
翠花想起当时的场景,仍然心有余悸,一脸愤慨,“分明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眼瞎当看不到。那张桂华最损,一个女人家,心那么狠,一直在那儿煽风点火。亏得当时夫人来得快一些,不然小姐和三个孩子就活生生被烧死了。”
张婆子嗔怪她,“贱人没有好下场,还说她作甚?也不嫌晦气。”
“我这不是气不过么。”
翠花又问,“那贱人遭什么报应了?我怎的没听说啊?”
张婆子迟疑了下才没说。“不说她了,太恶心。”
翠花却被勾起了好奇心。她不爱和大家多接触,许多事情才被蒙在鼓里。回头她去屯里打听打听,非得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此时的将军府,非常的热闹。屯里屯外的军民和各路商家统统齐聚,挤满了大院。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神情,鞭炮与爆竹齐响。一早就在外头搭建好木棚,一直往旁边的民居延伸,再用干草、铁箕、竹子等作成防风围墙,隔个几步远便放置着一个大火盆,即便是室外,也不会让宾客冻着。此外,自从唐安宁从西域引进棉花,现在屯里人手一件,穿在身上,一整天都是暖和的。唐安宁站在窗边,看着外边欢天喜地的乡亲,她的脸上,也不禁露出舒心的笑容。三年了。她穿到这里三年了。来的那一天,她正在艰难生产。三胞胎啊,做梦都不敢想!若不是因为她是金针圣手的传人,恐怕就难产而亡了。拼了老命生下三胞胎又被当作邪祟,母子四个要被活生生烧死,谁能有她倒霉?好在关键时刻,将军夫人出现,救下了她和孩子。而将军夫人在看到她胳膊的梅花胎记后,便坚定的认为,她就是自己遗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