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说完,王熙凤用力拍了下桌面,喝道:“放屁!这起子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么?打量着老爷太太好气性,不与你们计较,你们怎么敢明目张胆的做这样没人伦的事!”
林之孝家的也不敢辩,只垂了头讷讷不言。“哼!我想只怕是有人听了里边儿的准信,说我这回好不了吧!打量着我就是要去了的,以后府里还不是你们说了算!倒是会合起伙来弄鬼!”
转过脸对着吴新登家的问道:“库房那边如何?这几日可有大宗进出?”
吴新登家的迟疑片刻才道:“太太前儿吩咐让把库房里暂且用不着的绸子、缎子、麻布取出几十匹来给府里各房头的丫头婆子们裁夏衣。另外拿了各色纱说是给姑娘们做帐子用!每月府里要用的各种小玩意,笔墨纸砚等俱都提前放了。”
“可有按照旧日的数目?”
吴新登家的迟疑片刻,看见王熙凤脸色不善,才道:“我亦不知!那日是太太命人开的库房,我并未在跟前伺候!出库的数目也是后补的!”
王熙凤心中早已是怒火中烧,自己殚精竭虑的各处倒腾银子!他们两个倒好,才几天就能霍霍了府里大半月的开销!怪道外面人说他们一个不谙世情一个是慈善人!“林之孝家的你给我传出话去!就只这两日,凡是有弄虚作假瞒天过海的伸手捞银子的通通给我怎么拿了怎么还!过期不候!若有人自己往死路上走,那便试试我的手段了!”
林之孝家的忙应诺不迭。“吴新登家的你去找了赖大家的到库房候着!我今日要清查库房,我倒要看看你们背着太太弄了多少鬼!”
厅上众人俱是一惊!平儿忙上前笑道:“那起子小人也是该治治!只是奶奶今儿身子才将养着好些,何苦又要去劳累?再者若是要清查库房还得讨老太太、太太的示下。”
王熙凤瞟了一眼平儿,哼道:“你倒是个周全人!不如派了你去请了老太太、太太的主意?”
平儿听了连连摇手,“奶奶快饶了我吧!我就是再怎么叭狗子咬月亮-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敢掺和这种大事!”
王熙凤笑骂道:“哼!小蹄子你背着我干的那些勾当打量我不知道呐!哪天等我气性上来看不揭了你的皮!”
说完转身就出了大厅直奔贾母处。贾母嘱了她两句又让她去太太那边讨示下。王夫人因前几日宝玉病了,没日没夜的在旁照看,毕竟也是有了年纪的人,歇了两日总算缓过来些,只是还有些不自在。此时正躺在榻上,旁边站了个丫头来回轻打着扇,底下蹲了个正握了拳头在给她捶腿。站着的那个一边朝王熙凤努嘴,腾出一只手来又摆了摆示意进来的别出声。王熙凤走近了两步,看到王夫人闭起了双眼,也不知睡了没睡。她也不出声打扰,只安静的束手站在一旁,心里盘算着起别的事。盏茶功夫不到,王熙凤回过神来,见王夫人还是没醒的样子,她本想去外头交代了丫头一声,转头看到搭在旁边椅子扶手上的锦衾。便上前取了锦衾,轻手轻脚的给王夫人盖上。王夫人似是被惊动了一般,慢慢睁开了双眼,看到王熙凤掖着盖在自己身上的锦衾,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又支起条胳膊,慢慢坐直了身子。旁边的丫头立马拿了个靠枕垫在王夫人背后,王熙凤则回身端了杯温水给王夫人,王夫人点点头从王熙凤手里接了过来,轻抿了口,这时另一个丫头捧了个痰盂走近前来,王夫人便把嘴里含着的温水吐在了痰盂内。待王熙凤接了那个余了剩水的杯,王夫人又随身掏出一块帕子在自己嘴角按了按,这才出声道:“你几时过来了?怎么也不让丫头们喊我?”
王熙凤放了杯子,回过头冲王夫人笑道:“我也是刚来!看到太太小憩,怕是因前几日累着了,便没让她们惊动太太!只是虽现已入了夏,到底太太身上穿的单薄怕太太着凉才想着给太太身上盖件薄衾子,只我粗手笨脚的倒扰了太太清净!”
王夫人微微点点头,道:“不妨事!况且又哪里来的清净?”
顿了顿又道,“我原本想着你跟宝玉两个病才刚好,家里的事暂且不用你操劳,好好将养几日,可老太太传了话来说,‘既然好了,就该动动,成日里窝在床上反倒闷出个好歹!’我想着也是这个理儿!府里的事还都交了你,我们也都放心!只是烦难了你!”
“这是老太太,太太心疼我呢!且府里的事大半都是有旧例的,我只照了往年旧例罢了,并无什烦难之事!”
说到这,话头一转迟疑道:“只是有件事还须讨了太太示下!”
王夫人看了看王熙凤,才淡声道:“何事?”
王熙凤回道:“前几日趁着府里忙乱,太太又一个心思倒有十二分放在我与宝兄弟身上,那起子小人见有了空子钻,竟起了歪心邪意,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再采买一项弄鬼!又有那些黑了心的背了太太在库里生事!虽然太太素日里待他们宽厚,不与他们计较!一则,我怕他们起了势,到时候难弹压;二则,到底咱们这样的大族人家奴才们失了规矩总是要叫外人看笑话的!”
接着又赔笑道:“所以想趁着这个机会把银房的账查查府库的东西也翻翻,若下次太太要找什么东西也方便!再有看看府里有哪些是办事尽心的,有哪些办事办老了的,咱们心里也有数!”
王夫人听完也没吱声,低头想了想,才道:“这些原也不值当什么!你要是觉得怎样那便怎样吧,只是不许严待了他们去!都是府里用了的老人了,没功劳还有苦劳呢!况且那几日你们两个病了,倒是亏了有他们忙前忙后的为我着想!又是请太医,又是打听了哪里有那好的杏林圣手,后来听说要找和尚道士也是亏的他们出去张罗!”
王熙凤暗里撇了撇嘴倒也没敢带了在脸上,只笑道:“太太说的极是!我也就只做个样子!”
王夫人听她这样说这才轻点点头,又看着王熙凤问道:“你刚是打哪来?”
王熙凤自然不敢隐瞒,答道:“本来是想先到太太这里讨示下的!早起听丫头们说老太太这两日气闷胃口不好,这才去了上房。”
王夫人又是微微点了点头,慢条斯理的道:“老太太毕竟是有了年岁的人,咱们做小辈的自然该孝顺周到,府里的事要掂量着些不必事事都要上报了!免得扰了她老人家的清净!”
王夫人看着王熙凤点头称是,这才嘴角挂了一丝笑意,续道:“前儿个夜里你在老太太房里留了大半个时辰,也不知你说了什么话倒把老太太逗弄的又哭又笑的!焉知不是因为你才勾的老太太不自在?”
王熙凤闻言一惊,这罪名自己可担待不起,忙赔了笑脸,笑道:“原也怪我,想来是我招的老太太!那几日我病的昏沉,梦里仿似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长的与宝兄弟倒有几分相似的男子冲我招手,及到跟前,他又对我说,‘咱们家现在富贵已极了!且过几日又有一桩喜事!只是切莫忘了水满则溢,登高必跌的古训!’前几日我跟老太太提了,她老人家猜说估摸是先太爷托梦来的,好叫子孙们警醒,莫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因又想起当年与先太爷的旧事,老太太一时失了神倒惹得她老人家哭了场!”
王夫人闻言默然不语,想了想又问道:“可知是何喜事?”
王熙凤摇摇头,道:“这却不知!并未言明!那日老太太与我也是猜了半日也是毫无头绪。”
王熙凤嘴上说不知道,其实心里是知道这桩喜事的!也不是什么老太爷托梦告诉她,而是上世她本就经历了的!过不多久宫里娘娘怕是要传出喜讯,因此让家里去打平安醮,再顺便让那个张道士当贾母面提亲,好探贾母的心思!可宫里娘娘有了身孕一事不知被哪个走漏了风声,但凡都中有些脸面的人家都知晓这平安醮背后到底是给谁求平安!只可惜就算如此这孩子也终究没能出世,不到一月就小产了,当真是井底去捞月-空欢喜一场!王夫人自然不晓得王熙凤的心思,她虽猜着应该还有些不实之言,可到底也不是个有九窍玲珑心的,也只以为顶多有些细枝末节有所隐瞒罢了!又有些恼她事事以贾母为先,故又含笑道:“既是喜事那便等几日罢了!也不必像那没眼的骨牌,只一味瞎摸瞎猜!再有你虽是我侄儿媳妇却又是我内侄女,这原比旁人亲了一层!且你又在我这里管事于情于理都不该生分了才是!”
王熙凤听了王夫人的话错愕了一瞬,抬起头便看到王夫人正定定的望着她,倒看的王熙凤心里毛毛的。王熙凤赶忙错开王夫人那灼灼目光垂了头嘴里称是。王夫人见王熙凤明白她的意思,也没甚要交代的了,摆摆手道:“你且先去忙你的去吧!我这里也没甚要紧事!”
王熙凤闻言福了福身行了个礼便告退出来,仍携了平儿往自己院里来。及到院子没来得及喝口热茶便有底下的管家媳妇们回事,王熙凤捡了要紧的速办了!不多时又有小丫头来禀,赖大家的、林之孝家的、吴新登家的并其他几个管家媳妇在库房那边候着,请奶奶的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