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被动相亲如果要评选优秀节目的话,茶园系的节目《红色娘子军》选段,当算最优秀。不过不能说是第一,因为它不是原创节目。可它的反响比第一大。首先是芭蕾,跳芭蕾舞的人特少,它属阳春白雪,虽然跳的一般,可这一般就不简单。很多人没见过芭蕾,稀奇得很,物以稀为贵,事以特而奇。这是其一;其次人物舞者演员,上面说了这不是一般的漂亮,真正的芭蕾舞演员,比赵金菊的身材还要苗条,还要瘦。因为她经常要被男舞伴举起。太重了,男演员是很吃力的,久了恐怕不行。再说舞者肥实,不宜跳芭蕾,脚尖要踮起,自身太重,脚尖会负担太重。相比之下,业余舞者赵金菊就没有这些约束,她只是着重“美”即行。这美会引来众多人的青睐与妒嫉。从贬义的角度讲,是招蜂引蝶。从褒义的角度说是叫人羡慕欲绝。茶园系一下出了一对假的金童玉女。在全系、在全校(甚至范围还要大,全国来串联的学生不少呀!)的名声大了,可以说是一夜成名。林洁是上海人,家中条件较好,爸爸是某研究所的研究员(如今是属臭老九的范畴),妈妈是某中学的音乐老师。林洁有个哥哥,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分在上海气象局辖管的某研究所,已经工作一年多了。林洁爱活动,受妈妈影响,也爱音乐。对学习不努力,不象其哥考取名牌大学。勉强考取林学院,这不是她的理想,可也没有办法,是服从分配来的。不管专业如何,可爱好文艺的志向没有变。本来她是想跟小舅妈学芭蕾的。第一是自己身材不宜,第二是舅妈舞也跳得一般,人们说:名师出高徒,师不名,徒弟能名到哪里去?这是林爸说的,他劝女儿老老实实做点正事。这又引起林妈的反感。她不认为搞音乐搞文艺的,就不是做正事。可林洁不争气,只能在林学院窝着,做母亲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听女儿说,她有个同学,长得不错,不说是天姿国色,却是比自己强。她了解女儿的性格,不比她强的,她不会服气。女儿都说长得好,肯定长得不错。她是想为儿子谋事。就同林洁说,要她带哪同学来家里“白相白相”,不要让她知道是林妈的主意。林洁是听妈妈的话的,可自身也有麻烦。自从小有名气后,收到的纸条、信件,不比赵金菊少,两个人都感到为难,这中间也有不少是可以交往的,一概拒绝似乎也太清高了。朋友总是要找的,可答应谁,拒绝谁,自己有点拿不定主意。林洁可以和小舅妈商量。叫舅妈可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象姐妹似的。秦琴则说,自己的事先放放。说: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丢之无所谓。再说林洁年龄还小,不急谈朋友,学校又有规定,是不便谈朋友。她主张先解决大姐提出的事。再说赵金菊可困惑了,没有想到表演了两个节目,会招来这么多事,是好是坏?没法判断。又没有人商量,突然想起老乡张平安来,可是老乡归老乡,男女之间的事也不好同一个男的说的。他为什么不再来找我了呢?还是断了念想呢?唉!突然又想起张平安已分配了,到哪里去了,也没有交待一声,算了吧,就在这时,张平安的信来了。张平安分到乐平中学后,学校也是停课。无课上,老师就闲。对学校的文化革命不是一点不了解,是不感兴趣。幸好有一起来的同学汪兴和与程凤娇可一起玩,对于原来教过自己的老师,初来时,登门拜访过之后,就也没有来往了。有的老师已变成学生的批斗对象,有的变为逍遥派。他觉得还是远点好,免得惹一身骚。至于给赵金菊写信,那也是心血来潮,交之可怕,弃之可惜,给自己留条后路,总比封杀自己强。可赵金菊拿到信,就象捞到了一把救命稻草似的,急急地拆开信件,一看,大失所望!几句干巴巴的问候语,顺便告诉了他的通讯地址而已。还是林洁好,居然主动邀她去她家玩。她是知道的,上海人有点小气,不好交往的。尤其是到人家家里去玩,是有点麻烦的。自身的事麻烦,没有人商量就罢了。她怕乡下人,到上海人家去玩,上海人瞧不起她,会讨没趣,就有点不乐意去。林洁又没有直接说明,不好勉强,就请小舅妈出马。秦琴与赵金菊不是同学,可算是师徒。金菊是不能驳老师的面子的。秦琴是说,林洁的妈妈是音乐老师。她想叫大姐教赵金菊练声,跟她学唱歌。说如果赵金菊能练出噪子,或不定,将来会成为一个歌唱演员——不是歌手,更不宜称歌唱家,哪是文化革命的批判对象。除了前面加上“红色的”三个字。赵金菊想:闲着也是闲着,去学点东西没有什么不好。再说不要交学费,交学费,赵金菊是绝对不会干的,她没有钱。她来上海一年多了,上海的同学也不少,可从来没有人邀别人到他家去玩的,她想:听说上海人小气,我到要去体验一下。于是她答应了。阳历八月,天气还是热的。尤其大城市上海。上海人多呀,一个人的体温就是至少三十六度以上,人员集中的地方能不热嘛?立秋是过去了,可秋老虎还在,只要是晴天,太阳仍然利害,比做老虎不差。林洁领着赵金菊挤的是公交车,左转右拐、七上八下,搞得两个人是七零八落,好不容易来到一小巷,上海人叫里弄。林洁说到了,于是俩人都整理一下衣装。林洁到房间门前敲敲门(她有门钥匙,敲门的意思是给屋里信号),门开了,是秦琴。“小舅妈,你来了!”
林洁先喊了小舅妈,带着赵金菊往门里走。赵金菊本来要开口喊“秦老师”的,就被秦琴打断了:“来客人了!”
这一声是对厨房喊的,又对赵金菊说:“请进吧!来里面坐,快来吹吹风。”
赵金菊就看见了一中年妇女,从厨房出来,细皮白肉的,长得精瘦精瘦的。赵金菊就肯定是林洁母亲,没等秦琴介绍,就喊了声:“阿姨!”
林妈一边解下围裙,一边端祥会赵金菊说:“林洁,给你同学泡茶。”
“姐,还泡什么茶呀,不是早准备好了凉茶吗?”
秦琴边说边端了杯凉茶给赵金菊说:“阿菊你坐!”
赵金菊接过茶杯,先闻了闻,然后轻轻地觅了一口,才慢慢地吞下,然后轻声地说:“好茶!”
于是又喝了一大口,再把杯子轻轻地放在桌上。“这是最好的菊花茶,清热解毒!”
林妈听到赵金菊夸她的茶好,就自夸上了。“妈!人家知道,她就叫金菊,是菊花的精品。她比你懂,她妈妈就是卖茶的。”
无意中林洁把她对赵金菊的了解,全盘托出了。“啊!你妈是碰上内行了,真是班门弄斧,笑话了!”
转儿问:“那么你爸是做什么的?”
这是顺便问的一句话,不会引起客人怀疑的。“我爹是公社社员,山里种田的。”
赵金菊单纯,毫不隐瞒地告诉了林妈。“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秦琴代林妈问了一句。“还有爷爷奶奶,他们都在农村!”
赵金菊干脆一句话说完,省得再回答。客厅一下冷场了。好象这不是来投师学艺而是被调查似的。赵金菊警觉起来了。林洁看出来了,马上对秦琴说:“小舅妈,侬问的舍,查户口呀?”
“啊,侬看阿拉问了舍呀?”
这是半上海话,赵金菊听得懂。“阿琴,你陪客人坐,我要到厨房去!”
说罢一边拿围裙,一边回头对林洁说:“阿洁,留你同学在家用饭啊。”
然后朝秦琴微微点了点头就进厨房去了。秦琴明白姐姐的动作,是要她也到厨房去,于是对林洁说:“我去帮你妈弄几个菜,阿洁!你就陪阿菊到附近转一转,一会儿就回来吃饭啰!”
理由充分,冠冤堂皇,进厨房了。林洁心里清楚,小舅妈是要同妈妈商量,支她们出去呢!于是林洁向赵金菊发出邀请:“阿菊!我带你出去熟悉一下周围环境,免得以后你一个人来时,不认得路。”
赵金菊老实,不是要投师学艺吗?是要来的。上海人口多,居住紧张,里弄小,弄堂大同小异,很容易搞错的,既然来了,先熟悉一下门路也好,就跟着林洁出门了。秦琴见俩人出门了,就对林妈说:“姐!你看人长得怎么样?”
林妈正在洗菜,听到门响,她也知女儿她们出去了。见秦琴问,到是停了一会才说:“人嘛,长得没法说,真算漂亮。比阿洁还要好看(居然说比自己女儿还要好看)。”
可见林妈对赵金菊的长相是没得挑剔的。“只是家境太不好了,一家子农民,怕是不好打交道的!”
什么交道,说穿了就是怕农村人上她家门。上海部分人,有点穷讲究,爱干净,爱整洁。很多居民家只一点点大,可收拾得十分清爽,什么东西放什么地方是一清二楚的,乱不得半点的。还有穷讲卫生,不要随地吐痰,这是很好的。可有的人把痰吐在手帕上,然后放进口袋去。痰不会在手帕上湿透吗?可怕的!有时忘记手帕是盛过痰的,又拿来擦脸,这时你不感到恶心么?你还卫生吗?农民则不一样,进得门来,也不管你家收拾得如何干净,若是要吐痰,可能会就吐在地上,或吐在靠边的地上。讲究(如果算讲究)一点的,他会吐后再踩上一脚,顺便转上一转,好象痰没有了。可痰到哪里去了呢?还不是在你鞋底上,那么若再走动,就遍地是痰了,这那里是讲卫生呀,上海人是最不喜欢的。“那怎么办,我是说来拜师学艺的,教她练声学唱歌的。”
秦琴有点为难了,因为这事她没有和姐商量过,一心只为骗赵金菊来。她想,若是姐姐看到赵金菊,一定会中意的。对于出身,她想都没有想过。还好,若是知赵爸还是个拐子,那肯定是不会让赵金菊进门的。俩人都觉得可惜,一枝鲜花怎么长在阴湿的土地里。既然人引来了,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林妈早有考虑,没有让儿子知道,她选择的时间是中午,中午林爸与儿子是不会回来的。她是留有一手,或是留有退路的。象这样的情况,万一儿子看上了,就麻烦了。两个人很快地想出了一个让赵金菊自己打退堂鼓的办法。一会儿,林洁带着赵金菊回来了。大白天的,外面热,不好久逛。俩人喝了口凉茶,就帮助把桌上的茶杯类清开,开始上菜了。四个女人,正好一小桌各占一方。林妈还算客气,弄了五菜一汤。不过菜碗很小,菜嘛一点点,符合“阿拉小肚皮”的风格,多了是吃不完的,吃多了肚皮是会大的。可赵金菊是农村人,大口吃饭大口吃菜是习惯的。眼看着碗里的一点点菜,是不好挟多的。赵金菊也客气起来,快子伸过去也是挟一点点。不过林洁还是客气,给赵金菊挟了几次菜,不过也是一点点而已。要不三下两下,一碗菜就没得了,吃饭的时候都没讲实质性的话。饭后,赵金菊想帮林妈洗碗,被秦琴拦下了说:“今天你是客人,怎么能你洗碗呢?”
自己就抢着去厨房洗碗了。林洁是不做事的,做小姐惯了,有没客人都一样,林妈算是停手了,就主动和赵金菊说话了。“听她舅妈说,阿菊的芭蕾舞跳得好是吗?”
“刚学的,什么好哇,没有的事,学跳着玩。”
赵金菊不认为跳得好,那是客观的。只学了一个多月的芭蕾,能说跳得好吗?哄哄老百姓,蒙蒙外行罢了。“听阿洁说,阿姨是音乐老师?”
赵金菊的话是直奔主题。“是的,我是中学音乐老师!”
没等金菊往下说,林妈就接上口了,与秦琴商量的对策,必须尽快使出来。“听说你想学唱歌?”
“是呀,我听秦老师说,你愿意带学生。”
“是呀,带过几个学生,过去是收费的。文化革命后,不敢带了。”
这是第一道关,不带!“不过我到觉得收点费是应该的,必竟是付出了劳动,按劳取酬,难道不应该?”
秦琴从厨房出来,设了第二道关:收费!“小舅妈,那你教阿菊跳舞,收费了吗?”
林洁也参与进来了,她为收费找麻烦。“阿洁,我怎么能收费,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吗?要不我闲着不好吗?”
“那妈妈就不能再收费,也要给我面子!”
林洁似乎有点撒娇了。“阿洁,妈妈怎么会收阿菊的钱呢?你们是同学嘛,我会给足你面子的。”
林妈很会转,既然秦琴教赵金菊不收费,那她教赵金菊,当然也是不能收费的。“不过,阿菊,我告诉你练声是很辛苦的,每天要早起,你能从学校赶到我家来吗?”
无疑,这是第三道关:难关!从林学院到林家,路上要花一个多小时。起早不难,可路上一个女孩怕不安全,难哪!林妈接着说:“白天,我要工作,虽然学校停课了,可老师还是要上班的。只有晚上有时间。”
这是第四道关:没时间!白天上班是真的,她带的学生也是晚上来的。可她们谁也不提星期日,星期日老师总是要休息的吧?赵金菊明白了,让她来投师学艺,显然是幌子,她们是另有目的。是什么目的呢?难道是“相亲”?年青人首先想到的是相亲,可跟谁相亲呢?都是女的呀!难道男主角还没有出场?赵金菊觉得林妈这样说,明显是不愿意带她。不带就不带,她也没有寄什么大的希望,有机会学一点,没有机会就算了。今天来,又没有送什么礼,连来的车票都是林洁抢着买的,还吃了人家一餐饭。虽然菜少点,可那是人家的风俗,入乡随俗。进到城市人家,也得随人家的习俗。总算体验了一次上海人的生活。于是赵金菊开口说话了:“阿姨,没有关系的,我只是好玩,出来走走。”
赵金菊又看了眼秦琴说:“秦老师是知道的,我们没有什么事,学校里的事,我也闹不清,又不喜欢热闹,更怕冲啊杀啊的。”
她没有说下去…在公共场所,一般不言语。在班上搞运动,她随大流。大家怎么说,她只点头,非要她发言表态,她就跟大伙说的一样,语气还要柔,声调还要低。“妈,你不是星期天还有时间吗?”
林洁终于点破了妈妈,对于妈妈的拒人于千里之说,实在想不通!她觉得生意不成仁义在。“相亲”不成,投师学艺,还是可以的吗!要不真给自己丢面子。“哟,谁这么忙啊?星期天都没有时间呀!”
说话的是男声腔,进来的正是男主角林峰。“阿峰,你怎么回来了!”
林妈有点吃惊!怎么儿子这个时候回来了,真是怕什么,就发生了什么!“今天不是参加市里开大会吗?会议一散就回家呗!”
林峰扫了眼妹妹,发现妹妹旁坐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学生,跟妹妹一块的,肯定是同学。“妈!家里来客人啦?”
“是呀,是我的学生。”
秦琴替姐姐回答了。“哟,小舅妈也带学生了!”
林峰以为小舅妈象妈一样带的学生,于是他说:“你们是不是想发国难财呀?怎么都带起学生来啦!”
他最反感妈妈带学生,自己不怎么出息,还带学生。“请你们记住:不要误人子弟!”
“阿峰!不要乱说,谁想发国难财?我又没有收人家钱!”
秦琴望了望林洁说:“不信你问你妹妹,我收了人家的钞票吗?”
“哥,不要乱说,妈妈也没有收人家的钱,发什么国难财,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吧?”
林洁的话,也给妈妈平反了。“唉,你们还不知道呀!上海市最大的官都要被打倒,上海不就要太乱。上海一乱,天下不也要大乱,这不就要大难临头了吗?小妹,我老实告诉你,我今天就是受点刺激…”说罢又望了望赵金菊。“哥,来认识一下,她叫赵金菊,我的同学。”
林洁发现哥哥的眼睛不停地偷偷地瞟视赵金菊,就索性给哥哥介绍介绍。“你好!欢迎、欢迎!”
本想伸手去握手的,可一看妈妈的眼神,手又快速地缩回来了。赵金菊,对着林峰,只是抬了抬头,扫视了一眼,没有什么语言表示。可脸上是红晕了,少女脸皮簿,那经得起年青的异性直视。一下子就思路闲塞了。只好轻声地同林洁说:“阿洁我们什么时候返校?”
“怎么我一回来,你们就要回校!”
林峰耳朵尖得很:“是我有什么话得罪你了?”
这是针对赵金菊说的。赵金菊一下又反应过来了:“莫非这就是男主角,是相亲的对象?”
这是赵金菊心里想的话哪能说出来,看来今天真是被骗来相亲的,得下决心快点走。于是他不搭林峰,也不同林洁商量,就直接对林妈说:“阿姨,今天真是打扰你了,谢谢你们的款待,路途远,我要早点回学校!”
说罢,就站起身来了。林妈看出来了,儿子是看上人家了。她最不愿意的事发生了,正不知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呢,听到赵金菊提出要回去,那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马上也站起来说:“唉呀,阿菊客气,招待不周,请多多谅解!”
她也不管别人同不同意,就对女儿说:“阿洁,还是你陪阿菊回学校吧,人家路不熟!”
这么一来,林洁也只好站起来了。本来秦琴还想说话的,可被林妈用手语制止了。而林峰呢,想说什么都不好,只能呆呆地眼看着妹妹与客人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