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书荣眼看着田磊像是一具尸体一样,毫无配合地被侍卫们抬上车,自己嘀咕:“失去亲人,又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伴侣,年老心死,也许对他来说,死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虞青凤听到了廉书荣的碎碎念,忍不住回怼:“死是一件最无需着急的事情。也许田磊前面五十年一直在积攒运气,这次度过了这道坎儿,他还能再寻得知己爱人,爱好事业,在往后的三四十年里过上此生最为幸福惬意的生活呢?活着,才有可能。”
“可他已经年过半百……”“人只能活一次,别说是半百,就是一百岁也得努力好好活下去。”
廉书荣无话可说,仔细琢磨了一下,心悦诚服地给虞青凤竖了个大拇指,再小小泼一点凉水,“行,那你赶快想想你那个三日之赌约如何取胜吧。”
进了溯州城,车队朝镇远侯府而去。溯州城规模不小,要论最为气派的庭院,镇远侯府若是自称第二,无人敢认第一。毕竟是十年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大雍朝的大功臣,陛下封赏的侯门贵族。在溯州,就连知府大人都要鞠躬礼拜。门前的侍卫进去通秉,也不知道是大理寺侍卫没说清楚,还是侯府侍卫没听明白,总之这么一通秉,就秉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侯府大门敞开,一名中年女眷带领着身后的管家侍从迎了出来。廉书荣愣了片刻,这才下车。很显然,他一时间没认出来这女眷是谁。下车了,说明认出来了,应该就是他的表姑。虞青凤与裴无厌下车,站在车前观察议论。“看穿着打扮,这女子地位不低,应该就是廉书荣的表姑,侯府女主人。可是看她唯唯诺诺没什么气势的样子,又像是女掌事管家。”
虞青凤实话实说,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如果这女子就是表姑,那么非常遗憾,表姑过得不好。裴无厌小声附和:“应该是侯爷夫人,据我所知,镇远侯的夫人没有封诰,陛下曾经提过,但是镇远侯婉拒了,说是夫人出身不好。可想而知她在侯府的地位,在镇远侯心中的分量。”
“她是廉大人的表姑,也算出身不好吗?”
“廉书荣的父亲可是上一任光禄寺卿,镇远侯还是大将军的时候便狂放不羁,酒后吐真言,把光禄寺太仆寺贬损得一文不值。”
“懂了,自恃是军功赫赫的大英雄,就瞧不起后勤部门。”
虞青凤又眺望气派大门里面,咋舌道,“不光瞧不起光禄寺太仆寺,大理寺也入不了镇远侯的眼,难怪他没有出来亲自迎接。大人,要不让廉大人自己住这儿?”
“怎么?你还会怕受气?”
裴无厌指了指虞青凤的嘴。季夫人热情相迎,问及廉家境况,尤其是廉父廉母之时,甚至还激动落泪。廉书荣不知所措,只能当个乖乖晚辈,问什么答什么。季夫人抹了眼泪,又开始替自家夫君谢罪,说什么季侯爷身体不好,还在房中休息,所以没能起身相迎,要先请贵客去劲松殿休息品茶,季侯爷随后便到。至于说田磊,季夫人也差人先送去了客房,叫下人去请了郎中。劲松殿名不副实,没有苍松劲柏的古朴大气,反而华而不实,处处彰显着主人的暴发户气质。虞青凤见过的大宅豪宅的大殿,主位都是两个,中间隔着一张桌子,夫妻二人一左一右。而劲松殿不同,主位就一个,像是迷你拙劣版本的、皇帝上朝的大殿。廉书荣的表姑季夫人过得怎样,又一次彰显出来。没有主位可坐,裴无厌只好坐在下方,虞青凤乖乖跟在他身边,站在他身后。婢女来倒茶,裴无厌特意多要了一只茶杯给虞青凤。季侯爷迟迟不到,话家常也不能说个没完,裴无厌有意转移话题,便冲廉书荣使了个眼色。廉书荣会意,从乖乖晚辈变成了公职人员,话锋一转,问道:“表姑母,大理寺此次前来,是打算复审贾琴被杀案件,还有所谓的曹如意厉鬼复仇案件。听说,在贾琴之前,曹如意的父亲曹大勇也遇害了?”
季夫人一惊,手中茶盏落地摔碎。虞青凤苦笑。剧组最费的道具是什么?瓷器玻璃。伤心要手滑、惊讶要手滑、恐惧心虚烦恼忧虑通通要用手滑摔东西来表现。季夫人的内心写照再清楚不过,她恐惧。虞青凤本以为季夫人是因为相信厉鬼复仇所以恐惧,但她错了。“这个,这个,书荣,你们还是去问询他人吧,我,我不能说。侯爷他,他最不喜我议论这些。”
廉书荣尴尬地点头称是,竟然不自觉自责起来,“怪我,怪我,不该在此时提及公务。”
说完,廉书荣还不忘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裴无厌。正说着,远处传来爽朗大笑声。虞青凤抬头眺望,一个中年发福男人迈着一高一低的大步进入劲松殿。来人一看就是大老粗,走路姿势都透着豪横气质,但却因为腿脚残疾的高低变化多少显得有些滑稽,发际线如退潮海岸线一般,满脸横肉,明明在笑,却仍旧是凶巴巴,把莽夫标签人设挂在胸前生怕别人看不到。都说面由心生,这选角真是绝了。想来这位就是不可一世的季宗源季侯爷。殿内所有人都起身,裴无厌身为客人中地位最尊贵的,首先向季宗源行拱手礼,自我介绍。季夫人赶忙给双方引荐,一一介绍。“久仰久仰,没想到裴大人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丰神俊朗,年少有为啊!蔺大人和书荣也是一表人才。几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哈哈哈。”
接下来季宗源便开始例行公事般的忆往昔峥嵘岁月。说的好听了,是追忆过去的荣光,说难听了就是自大吹牛。虞青凤对这位季侯爷没有丁点好印象,季侯爷输出的语言垃圾,她左耳进右耳出,满脑子都在想该怎样才能在三日内让田磊重拾活下去的希望。“放肆!”
季宗源突然一声呵斥。虞青凤的思路被打断,又正巧赶上她被打断思路的时候手中也有茶盏,这次换她惊吓之余手滑了。别说,艺术,哦不,是套路艺术,真的来源于现实。茶杯掉在地上,摔碎。“贱婢,竟敢以下犯上,冲撞裴大人!”
季宗源又抬高声调,语气骇人。虞青凤一个机灵,感情季宗源这是在吼她。虞青凤一脸无辜,不明所以,她做什么了?要不是季宗源突然怒吼,她又怎么会手滑?裴无厌、蔺鸣和廉书荣也是一脸懵,同样不明白,虞青凤做什么了?季夫人赶忙打圆场,“哎呀,哎呀,都怪我,刚刚就该差人带这姑娘去客房的。姑娘啊,你毕竟是下人,不能在大人们议事之时行僭越之事。”
“僭越?我怎么僭越了?”
虞青凤还是不懂。“大胆,一个下人,竟敢随意接话,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季宗源一拍桌子,“来人,拉下去杖责二十……”季夫人赶忙从中调和,“侯爷,侯爷息怒,既然是裴大人的婢女,还是交由裴大人处置……”“给我闭嘴,没你说话的份!”
季宗源眼神阴鸷,能射出飞刀一般,瞪了季夫人一眼。季夫人如同受惊的兔子,一个劲儿往后缩,恨不得身后有个洞钻进去。下意识还缩了脖子,双手摸头,但又很快放下。虞青凤正莫名其妙,裴无厌冲她挑眉,戏谑地用眼神指了指地上碎掉的茶盏。懂了,所谓的僭越是她虞青凤竟然喝茶了!可是茶盏是裴无厌吩咐给她添上的啊。“裴大人,青凤好生冤枉,您要为青凤做主啊。”
虞青凤突然变脸,娇嗔地拉起裴无厌的手左右摇晃。她相信裴无厌与她之间有这个默契,能够心照不宣共同抵御外敌,裴无厌能够帮她出这口恶气。这突然的举动裴无厌倒是早已习惯,没怎么吃惊,对面的蔺鸣和廉书荣一人一口茶呛在喉咙,咳嗽起来。他们哪里知道,虞青凤这种突如其来的戏精模式早已经成为他们二人相处日常,裴无厌早已习以为常。虞青凤见裴无厌还是很给自己面子,没有甩开自己的手,便继续娇滴滴地发牢骚:“裴大人,季侯爷如何对待自己的妻眷,我们外人管不着。同样,我们大理寺的人和事,季侯爷也无权干涉。不然的话,岂不僭越?”
季宗源大概是从未遇到过敢跟他叫板的下人,一时间竟然错愕到不会讲话了。“尊卑有别,这,这成何体统?”
季宗源气得吹胡子瞪眼,转向裴无厌质问,“裴大人放纵一个低贱婢女如此放肆,不管吗?大理寺就这么没规没矩吗?裴大人随身带着这么一个贱婢出行,就不怕丢人现眼吗?”
裴无厌微微蹙眉,本来是想要安安静静看好戏,没想到季宗源竟然把矛头指向他了。“季侯爷误会了,青凤不是下人。”
裴无厌放下茶杯,不慌不忙,轻描淡写地说。说完,还不忘拉住虞青凤的手,显示二人关系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