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 祖母(1 / 1)

桓振军的父亲名叫桓熙玉,在家中有一种毋庸置疑的权威。原因很简单,这个家里吃的、住的、用的,从嘴里到嚼的到脚底下踩的,几乎全都是靠桓熙玉在厂子里的地位来的。桓振军的母亲何英也是厂子里的职工,但是其实连她的这个职工身份,也都是在桓熙玉的作用下才得来的。有能力的人就是这样,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为所欲为。但是桓振军并不觉得父亲是一个为所欲为胡乱来的人。相反,桓熙玉身上有一些在他看来令人敬佩甚至羡慕的品质:冷静,稳重,自律,睿智,博学……桓振军一致认定,相比于学校而言,父亲其实教给自己的东西要多得多。也就像老爸经常所说的,人类的任何一种感觉都可以被欺骗,感觉的东西往往是虚假的。就像月亮一样,永远挂在空中不曾变化,人类却以为它时圆时缺。“人道新月挂柳枝,岂知月在灵犀望月时。”

这句话写在桓振军那本硬壳笔记本的某一页,在一个名叫“六|独,神行术”的式里。这也是桓振军常对自己的先祖们满怀敬意的原因:他们的遗产并非只有厚重坚实的知识,还有这种深富情感的哲言。所以当罗世雄一遍又一遍的提及“我感觉”“我觉得”“我认为”这样的字眼的时候,桓振军其实多少有点不以为意。“你觉得他应该是对你说了?那到底是说了还是没说?”

漆黑的初冬前夜,两人站在罗世雄家的卧室窗户下,桓振军皱着眉头问道。“我觉得是说了……振军,我最近感觉很奇怪,似乎总是介于不同的现实之间。”

“不同的现实之间?”

“就是,我总会记得一些我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似乎是在我做梦的时候梦到的,但是我根本不记得我做过那些梦。”

“噢……这也正常,”桓振军有些释然了,“人类其实很难记得自己做的梦,十之八九的梦都会在梦醒时被彻底遗忘。”

“不!不是那个意思。”

罗世雄着急的纠正着,“比如说,我很清楚的记得,文选跟我说‘你们猜怎么着?我看到王弥山了’,可是我不记得他是在哪儿跟我说的,也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跟我说的,只记得肯定是在今天,昨天他肯定没有说过。可是我今天仍然记得我昨天晚上做的是什么梦,我梦见我骑着自行车,在泥巴地里捡小钢珠……”“你们?文选给你说‘你们猜怎么着’”?”

桓振军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奇怪的信号,粗暴的打断了罗世雄的梦境回忆:“也就是说,他那句话其实不是说给你一个人的?”

经桓振军这么一提醒,罗世雄一下子就愣住了,他微张着嘴,努力的在脑袋里搜索着什么。“对吧……对,他的确是说‘你们’,但是我不知道还有谁。”

还有谁?嗯?还能有谁?能在乎许文选是不是真的看到了王弥山的人,还能有谁呢?“你先回家去吧。”

桓振军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先别再多想你的那些感觉了。看来,下周三我们是一定要去赴约了。”

接下来的几天,桓振军尝试去许文选家里找他,可却一无所获,只是平白赔了些礼数。根据许文选那年迈多病的老父亲的说法,文选有一个多月没回过家了。至于说他去了什么地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那就更说不清了。一连几天,桓振军都没再收到任何许文选的消息,罗世雄似乎也没再“感觉”到些什么更多的事情。有时桓振军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是不是一切已经就此回归平静了?是不是其实那天的那一场仪式,并没有造成什么意料之外的后果?是不是其实老爸太敏感太多虑了?可是,罗世雄的“感觉”又怎么解释呢?他“感觉”许文选要出事了,紧接着,消失了几个月的许文选就立刻出现了。这只是巧合吗?消失的这一段时间,许文选去了什么地方?他为什么这么神神秘秘、急急忙忙的?还有世雄说,他“觉得”文选跟他说过,说文选“看到了王弥山”,那是什么意思?那个不是已经死了吗?不是连他的头颅都已经“高度腐烂”了吗?下周三,老王头的老房子前。那里到底还有什么?到底是什么力量纠正了自己那个错误的仪式?许文选又为什么会对那个地方产生执着?桓振军现在要想的事情太多了,可是没有一件他能想得明白的。或许以他现在的能力,也就止步于此了吧?家中刚半岁多的儿子桓凌宇正安静的躺在婴儿床里,瞪着溜溜圆的大眼睛冲着他妈妈咯咯笑;振军的老爸老妈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还有那个老爸带回来的祖母……桓振军的奶奶。如果不是刻意想起他,桓振军几乎意识不到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人。“我以前从来没听过任何关于你爷爷奶奶的事情啊?”

小凤曾经这样问桓振军。的确,别说是小凤了,就连桓振军自己都很困惑。老妈的娘家亲戚倒是有一些,桓振军的什么舅舅阿姨,表哥表姐,虽然不常来往,但是至少逢年过节也会有一些走动,偶尔也会听母亲提起。但是老爸这边的亲戚——父亲桓熙玉就好像是一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孤家寡人,没有兄弟姐妹,也极少听他谈起他自己的父母。没有书信往来,许多年也不会见一次面,更从未光顾过桓振军现在的家。唯一他能够谈起自己爷爷的机会,大概就是那本笔记本了。“我爷爷把它留给你爷爷,我爸爸又把它留给了你爸爸。”

而至于奶奶?除了知道她和爷爷一起,在本地郊县农村的朋友家借住,其他的事情振军一无所知。按说桓振军家的物质条件算得上是不错了,可是老爸却从来没把爷爷奶奶接过来一起住,这似乎是非常的不合常理。但是,在桓振军心中,他们家的事情从来就不能按照常理来推断。“不用关注你奶奶,她有些老糊涂了。尽量别跟她多说话。”

每当桓振军想要跟父亲聊聊祖母的时候,就会被这样搪塞。可是这一天晚上,桓振军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去跟她谈谈。”

“什么?”

桓振军一惊。刚才是有人在说话吗?“嗯?怎么了?”

小凤一边抱着小宝宝,一边问他。“你听到刚才有人说话了吗?”

小凤看了看他,只是弯着眼睛笑了笑,又低头看怀里的小凌宇。“去跟她谈谈,她有话要对你说。”

桓振军一时感觉好像有人正在用水灌满他的胃一样,嗓子眼噎的说不出话,心里又慌得不行,一阵猛烈的头疼突然击中了他的两侧太阳穴,又电光石火般的消失了,瞬间的大量不适让桓振军的双眼一片模糊,眼前的小凤和凌宇开始变成了一团雾气般的色块,一切背景的声音都在快速离自己远去。就好像……就好像他正在迅速脱离这个世界一样!“去!去见她!她有话要说!她有话要说!”

振军努力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眼前的一切又变得清晰了,身体上的所有不适都消失了。小凤仍旧抱着桓凌宇坐在床边,仿佛没有任何事发生过,就像是刚刚振军做了个梦,现在梦又突然醒了。难道,世雄所经历的所谓“介于不同的现实之间”,就是这种感觉?祖母自从被桓熙玉带回家以来,就一直安排在家中的一个小房间里。那个房间原本只是用来当作储藏间,堆放一些不穿的旧衣服和用不上的旧物件。祖母回来之后,桓振军便把那间储藏间打扫了出来。房间的确是太小了,不但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窄门,面积也大概只能放得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床头柜,床和墙壁之间的距离甚至都没法并排走过两个人。桓振军走出自己的卧室,走廊里一片漆黑,父母仍旧在会客厅里看电视,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祖母小卧室的窄门正对着客厅的洗手间,那扇窄门比平常房间的门更窄一点,也更低一点,但是门与门框却契合的更加严实。但是门缝里却仍然渗漏出一些光来。一些鲜红色的光。桓振军从未在晚上注意到过这扇门,甚至他从来想不起来家里的这个位置还有一个房间、房间里还住着自己的另一位亲人。可今天却突然要走进这扇门里,去见自己那位几乎从未谋面的至亲。振军原本想,是不是该敲敲门,也好让老人家有个准备。可是突然之间他心中却冒出了一个想法:“何必敲门呢?她早知道我要来了。”

于是,他索性直接推开了那扇窄门。虽然已经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桓振军却还是被房间里的景象给吓了一跳:房间里的确只有一张简单的木架单人床,床边摆着一个简陋的床头柜。如果这有这些,这房间也只不过就是一个过于简陋狭窄的小卧室罢了。不。单人床的床头和床尾,各有四根高度相同的木柱,每一根木柱上都摆着一颗蜡烛头,蜡烛头安静又稳定的燃烧着,诡异的是这些蜡烛的火焰全都是鲜红色的,而这四朵鲜红的烛火就是房间里全部的光源了。桓振军一时只觉得这四颗蜡烛头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定睛再看,立刻便毛骨悚然了起来:这不就是自己那天晚上,带去老王头房间里的那四颗蜡烛头吗?当晚自己点燃它们的时候,燃烧着的可不是这样血红色的火焰。而单人床上,就躺着一个老人。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动不动的躺着。“呃……奶奶?”

桓振军大着胆子,轻轻叫了一句:“您还醒着吗?”

床上的老人并未回答。桓振军于是胆子更壮了一些,他走进了那间狭窄的卧室,一步一步的试探着往床边挪去。“奶奶?您……”老人家似乎终于注意到了桓振军的存在,她缓慢而艰难的扭了扭头,凝视着桓振军的双眼。就在二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桓振军再一次感觉自己的脑袋疼的炸裂起来,就像是有人在用生锈的铁钉猛戳他的两个太阳穴一样,眼前的红光和卧室一瞬间全部虚化了。“妖魔!妖魔!!”

“啊啊啊!!”

桓振军低下头,伸手用力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希望能稍微缓解一下头疼。“妖魔!!老家伙,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桓振军挣扎着睁开眼,看到了脚下长满青苔的青石板。自己这是在哪儿?他刚准备大量一下四周,才刚刚看见了一座斜坡青瓦屋顶的老房子和一个齐腰高的水缸,紧接着就看到眼前不远处,一个浑身凌乱、衣不蔽体的疯女人正在扑向自己,伸着两只仍被戴着镣铐的细手,张牙舞爪的似乎要把自己撕碎。“老家伙,我杀了你!!”

“不!!”

桓振军尖叫着,刚想伸手抵挡,疼痛的感觉又消失了。自己仍在这间燃烧着血红蜡烛头的小卧室里。自己从来没有头疼,也没有低下头去看到什么青石板,更没有青瓦老房子或是要杀了自己的疯女人。“奶奶?您睡了吗?”

桓凌宇听到自己那没说完的半句话从自己口中补全出来,自己甚至都没有完全意识到。老人家瞪着已有些浑浊的双眼,打量着桓振军的脸。“是你!我杀了你!!”

疯女人尖叫着。不……没有疯女人,没有人尖叫。“啊啊啊!!”

桓振军看到自己撩开长袍,抬脚点在了那疯女人的小胸口,那女人一下便被踢翻在地,肉身和青石板撞击发出了啪叽一声脆响,疯女人身上的镣铐也在青石板地面上摩擦着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响。“把少太太请回房去!”

桓振军低沉着嗓音说,身后两个汉子便上来拽住了那疯女人的胳膊,拖拽着那女人走了。桓振军刚想辩解,突然又回过了神了。没有什么疯女人,自己也并没穿长袍。自己仍在这间鲜红的小卧室里,与床上自己称为“奶奶”的那位老人对视着。“那个……那是你?”

桓振军颤抖着声音问道。老人家却并没有回答,只是呆滞的与桓振军对视着。“那位少太太,是你年轻的时候?”

桓振军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些过往之事,而且是以当事人的身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三更半夜来到这间卧室里。“奶奶?”

桓振军试探着靠近了一点,“您有话要跟我说吗?”

老人仍然没有任何动作,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凝视着振军。“您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桓振军断定,再继续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了,所以他决定还是尽快离开这间让他心里发毛的卧室。可就在他转身离开,即将要踏出小卧室的窄门时……“别进去。”

“什么?”

桓振军回过头来,却看到老人仍旧躺在床上,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别进去。别跟他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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