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手的资料，非常重要。“这本子上，写的是啥？”
老巴是二皮脸，刚刚跟我发生过言语冲突，这会儿就嬉皮笑脸的凑过来，想看看本子上的字迹。“离我远点！”
我转身把他推开，可能也就是因为他对已经死去的张瑶出言不逊，让我相当反感。“不让看就不看呗。”
老巴悻悻的哼了一声，小孩儿一样的扭头就啐了口唾沫。我一刻也等不了了，就借着手电的光线，继续翻看下去。在扉页之后，本子上正式记录了这次行动的一切细节。通过记录，可以看得出，张瑶跟随一个由四个人组成的小分队，进入了包山原始林区，小分队的目的地，相当明确，就是那个白武义曾经说过的，包山地下洞穴。张瑶的小分队，乃至整个团队，都是第一次涉足包山林区。他们等于是一个先遣队，尽力寻找线索的同时，要把沿途的详细情况反馈回去，因为不保证小分队一次就能完成任务，以后可能还有后续的队伍，所以这些情况可以帮助后续成员行进路线顺利。在张瑶筋疲力尽，将要死去之前，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留在了记录上面。字体潦草，但记录的非常清晰。在字里行间，我能察觉的出，张瑶这个当时非常年轻的女孩，加入团队就有自己的作用，她细心，最为关键的，是记忆力超强，无论在荒野山区还是深山老林地下岩洞，只要她走过一次的路，就永远不会忘记，有她在，队伍就不存在迷失方向和路径的可能。因此，张瑶等于这个小分队实际意义上的领队。本子记录的行进过程，主要都在包山地下洞穴之内，包山的地下洞穴，被张瑶分成了四个大的部分，用一二三四区来代表区域划分。其中的一二三区，白武义的讲述里没有提到。事实上，无论是白武义的讲述，还是张瑶的文字记录，都明确表明，那个巨大的洞坑，是重中之重。经过张瑶的观测，小分队把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这个洞坑上。“地下水系在洞坑的下半部分，形成了渐缓流动性水域，目测面积七千到八千平方米，深度不详，水温三到五摄氏度左右，不排除存在生物的可能性……”张瑶作为领队，而且是唯一的女性，所以具体的勘探任务是由其他人负责的，她没有真正进入洞坑下面的水域。因此，她说不清楚勘测中出现的实际问题，因为，其余三个负责具体勘察的队员，全部遇难。张瑶不知道他们的死因。“我在洞坑上方，等待了六天，三个队员都没有回来，在目测观察中，洞坑里，有一条船……”这个讲述，和白武义的讲述基本一致，在巨大的洞坑深处的水面上，有一条船。这条船，被张瑶称为鬼船。“小分队队员的失踪，已经百分之九十可以确认为死亡。我个人感觉，他们的失踪和死亡，和那条船有直接的关系。我是一个观测者，没有进行实地的勘察，同样没有下定论的资格。不过，请允许我进行一次臆想和猜测，我猜测，那个人还活着，他甚至就在那条鬼船上，请后续队伍严加注意和防备，防备那条船，如果必须进行实地勘测，建议携带杀伤性武器，以作自卫……”关于包山的记录，大概就这些，剩下的文字，对张瑶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都是她等不到分队成员回归，独自一人离开包山地下洞穴，返程途中的零星记录。在最后一句话的结尾，张瑶重重点了一个句号。这个标点符号很夸张，可能是代表着这次记录的结束，同时，也是代表自己短暂一生的收尾。本子后面空白了，我的心里，好像也随之出现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字迹消失，我还在机械的慢慢翻动着纸页。她就这么死了？在人生最灿烂，最珍贵的年华中，孤独的死在这片好像永远都不见阳光的深山老林中。没有人陪伴，没有人安慰，冰天雪地里，我仿佛能看到张瑶失去了走动的力气，缓缓的靠坐在这棵大树旁，用最后一点力气，写完了自己想要写下的文字。本子在无形中被翻到了最后，骤然间，又一片密密麻麻的字迹，浮现于视野。这片字迹让我精神一振，从恍惚的想象中惊醒。“世杰，我想，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我写的这些话，希望不会太久……”我怔了怔，因为在记录里面，张瑶对父亲的称呼和其他成员一样，都是队长，但是在本子最后这些文字中，这个称呼陡然一变，这说明，这是张瑶给父亲的私人信件。“我很抱歉，没有完成你交予的任务，但我保证，我本人，以及小分队的其他三个队友，已经尽了全力，没有人希望任务失败。天很冷，我的手快冻僵了，字写的潦草，你不要介意。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你留这些话，可能是我明白，现在不留，有的话，我永远都不能说出来了。在我的心里，你是一个英雄，从我初见你的时候一直到现在，我都是这么认为的。和你相比，我很渺小，我从来不敢和你多说什么，我有自己的思想，我保持我的思想，可我不会用我的思想打扰你。你可能发现了，也可能没有发现，我总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偷偷的，静静的，看看你。我不奢望什么，因为我知道，英雄和普通人之间，隔着一条谁也跨越不了的沟壑。我曾经无数次想过，我不需要太多，只要能时常见见你，看看你的样子，闻一闻你身上那股好闻的淡淡的烟草味，我已经很知足了。傻吗？是的，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傻，可是这没有什么，因为，我愿意。我最想对你说的一句话，我的大部分时间，留在了江南，那个生我养我的水乡小城，可我人生中唯一的一份最真挚的情感，都留给了你。我真的很冷，很饿，我快要写不动字了，我有一个奢侈的渴望，我很渴望这时，你在身边，可以抱抱我，哪怕只抱一下，我会很暖和，很快乐。世杰，永别了，天寒，勿忘加衣。”
我看完了这些字，等到看完的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已经弥漫在眼眶里。我不是一个天真无知，会被轻易感动的人，但是，这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已经死去了这么多年的女孩的文字，却让我忍不住想要哭泣。质朴到没有任何华丽辞藻修饰的文字，显得生涩，好像杂乱无章。然而其中的每一个字，都来自她的内心。这是真正的情感，原始朴素的情感。我呆呆的坐了很久，直到自己把自己酝酿的这些情绪消化掉。我小心翼翼的把这个本子贴身放好。我对张瑶承诺过，一定会把东西亲自交到父亲手中。承诺只是一句话，可是这个承诺，一下子变成了千万斤的山，压在我的心头。我做好了打算，无论如何，这个承诺，我一定要完成。逝去的，终究逝去了，无法挽回，我把张瑶重新埋葬在这片深山的林地中。不知不觉，天已经快要亮了，狐狸去借着将熄灭的篝火烧了一些水。热腾腾的水，喝在嘴里，却凉的透心。“这没什么，你可能情绪不是太好，不过，你要明白，这是不可避免的。”
狐狸在旁边坐下来，喝着水和我说：“每个人都要面对生离死别，只不过是早一点迟一点的问题。”
“不是。”
我摇了摇头，我的情绪是不太好，悲哀又沉重，但是身在林区，我被另一个问题困扰着，心神不宁。总体来说，包山林区不是特别复杂。张瑶的特长，就是记忆力，她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但她是被困死的，困死于包山林区。她从外头进山，再从原路返回，结果竟然就走不出这条已经记在心里的路了。直到浪费了大量的时间，耗光了所有能吃的东西，凄惨而死。这可能吗？一条并不复杂的路，困死了一个以记忆见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