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突然侵袭了南方的土地,大风呼啸,夹带着树枝断裂的呻/吟纠缠了一夜。“韩芬,你多睡会,我去买早餐。”
林小雨从柜子里取出冬装穿戴整齐准备出门。韩芬缩在被窝里感激的说:“嗯,真不想起来,好冷。”
一夜之间,来自北方的精灵给大地披上了洁白外衣,风吹在脸上一丝丝的生疼。通往食堂的路面积水处结了一层薄薄的浮冰,考验路人行路的技巧。也许是天气骤然变冷的缘故,平日熙攘的食堂显得空空落落,林小雨不用排队就买到四个包子一盆稀饭,正当她小心的经过被冰凝结的路面时,忽觉身后有什么吸引着她。拐角的常青树后出现一张年轻的脸,高鼻梁,薄嘴唇,一对闪亮的仿佛包容了无限智慧的眼睛,一身白色的棉质外套,白色围脖,脸上挂着一丝永久的笑容。他出现得毫无征兆,却一霎那吸引了林小雨惊悸的眼神。“小心!”
他忽然喊了一声。林小雨这才意识到自己失去重心,等她站稳时,发现身边多了个人。他几乎是靠着她站着,后背传来他手臂的温度。“谢谢……”“不,不客气……”他笑容里没一点杂质。“你叫什么名字?”
林小雨想都没想就这么问了。他稍微怔了怔,“我叫周凯,再见……”他再无多言,后退两步朝食堂大门跑去,没有反问她的名字,也没回头看一眼。她咬着嘴唇试图掩盖心里的喜悦,回想自己刚才大胆的问询,不由将害羞的潮红涨得满头满脸。上午八点过两分。林小雨一进办公大楼,就觉得今天的气氛不同往日,好像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大理石地面已被拖洗得纤尘不染,墙角摆放盆栽处增加了大量鲜活花卉,报刊张贴栏内的《人民日报》《中国工人报》《参考消息》等等,全是今天的日期。她的猜测没有错。从一楼到二楼,每间办公室的人都是满的,那些平日压根见不到的面孔,如一夜春笋,齐刷刷的钻出了地面,这种满负荷的工作情景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经营科主任办公室传出一个男人斩钉截铁的声音,声音陌生,但极富威严。林小雨心弦一紧,一路小跑,打算尽快走进办公室。这时,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从经营科走出。他一身毛呢西装,系着红领带,头发整齐的梳在脑后,额头高而亮,脸上不带半点笑容,如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他的身影刚出现在过道,似乎连空气也在一瞬间凝结了。“你们一定要把准备工作做好,谁出了差错,谁丢饭碗!”
他冲经营科大门内撂下一句话。经营科一直是公司的宝贝,是公司主营项目的组织者与执行者。从业务信息来源、预算、工程竞标、施工预案,再到正式施工方案,工程发包等等,直至工程结算,无所不包,涵盖了公司所有主营项目的程序环节。他们的人员也最多,有数十人,占据了二楼大半壁江山。经营科主任办公室的人不是高级工程师就是高级经济师,地位可谓尊崇,连胡德云方总平日跟他们来往也是笑容可掬的,今日居然被人这么训斥,却无一人吭声。林小雨寻思:这人是谁呢?以前从没见过。然后她看见陌生男人朝她这边走来,身后跟着胡德云与方总以及工会刘主/席/,营科米主任等人。几乎公司所有上层领导全在。林小雨急忙将身子一让,尽量将后背贴着墙壁,以免阻挡他们。“都什么时候了?还迟到!”
陌生男人路过林小雨身边时也没放过胆战心惊的她,还狠狠瞪了一眼。天知道,林小雨只觉被泰山压住了般透不过气来,脸上顿时没了血色。以往这时间办公大楼还空荡荡的,看不到几个人来上班。她只是在这特殊日子晚到两分钟,居然一头撞在火药桶上,被骂得狗血淋头,心里的羞恼无以复加。一行人从她身边鱼贯而过,谁也没对她表示同情。“小雨,别往心里去,王总一宿没睡刚从外地赶回来,脾气暴躁了点,并不是存心针对你。”
这些人后面居然还有吴明在内,他拍了拍林小雨肩膀,笑着说:“眼圈都红了,别哭,快回办公室。”
林小雨明白了,陌生男人就是公司的法人代表董事长兼总经理:王南秋。虽然心里憋屈,这劈头的狠训她想不接受都不可能。“不跟你多说了,我还得去给王总开车。”
吴明说:“今天有重要客人。”
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一刻。林小雨机械的翻看电脑内的资料,时不时走神,一小时前发生的一幕不时在心头徘徊,就像魔鬼,将自尊扫荡得干干净净。在她记忆里,还是读中学一次模拟考试没考好被父亲说过一句不中听的话,但那是在家里,今天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羞辱了,差别可谓天壤。办公室内济济一堂,除吴明不在,史敏李哥王哥都在,连平日极少露面的刘主任此刻也破天荒端坐椅内,边喝茶边看一堆不知所谓的资料。“到底什么时候来?我本来想上街买衣服的。”
史敏忽嘀咕一句。“大姐,还是安心看你的服装杂志吧,饱饱眼福就够了,何必朝枪口上撞?”
王哥瞅瞅史敏夹在文件后的杂志,笑道:“又看中了哪一件?”
“这件红色的,你看,这长毛女人穿着还挺好看的。”
“得了吧,小雨穿还不错。”
史敏装腔作势,“哎,岁月不饶人呀,我要只有小雨这年龄,非得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男人们象蜜蜂一样围着我,呵呵。”
李哥插话:“那不成妖怪了?”
“你们两个缺德鬼,欠收拾是不是?”
史敏佯怒。刘主任伸手在桌上敲了敲,瓮声:“声音轻点……”办公室内再次安静。史敏显然耐不住寂寞,压低了声腔:“小雨,在做什么?一上午都没见你说句话。”
林小雨:“今天什么人会来?咋这么紧张?”
“你不知道?今天有澳洲老外来考察我们单位,王总亲自抓回来的项目,听说第一期工程造价就有七八千万,还有第二第三期。每一期都足够一个项目经理部做两年的,听说这事都惊动集团公司了。”
四楼大会议室。林小雨不曾想铁将军把门的四楼居然隐藏着这么大片天地。偌大的空间不下四百平米,一张巨大的长条红木桌摆放在大厅正中央,两侧是清一色的暗红色真皮沙发。落地窗、豪华吊顶、雪亮的墙壁挂着装裱考究的书画作品,水缸大的盆栽翠绿欲滴。正对主墙的有一台投影设备,房间一角还有两台大容积饮水机。林小雨和史敏被零时征调参与接待事宜。“史姨,我们具体做什么?”
林小雨心里全然没底。“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把茶杯摆放整齐点,一会我们添添茶水就行了,业务上的事情自然有领导和经营科的处理。”
史敏在办公室多年,参与接待的客商不知凡几,对此早就轻车熟路了。中央空调的热风充盈了会议室每个角落,林小雨却感觉不到暖和,总觉得有什么意外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她左右闲得无事,加上好奇,便随手翻看桌上一叠资料。这时,密集嘈杂的汽车发动机声从楼下传来。“小雨,你过来看,大型车队,怕有二十多辆,停车坪都塞满了。”
史敏站在窗边朝外探看,声音忽然激动起来,“那是林肯房车吗?好长!”
今日对于王南秋而言,无疑是他执掌工程公司六年来最重要的一天。六年前工程公司只不过是一家二级施工企业,在集团公司下辖的众多兄弟单位中并无特殊优势,原有的技术人才几乎消亡殆尽。王南秋上任伊始,组织领导班子引进大量专业人才实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淘汰没有市场竞争力的项目机构,大力发展公司在隧道、定向爆破、桩基础方面的优势项目,在取得一系列的成绩后,又将公司的施工领域扩展到公路桥梁基础、土地整改、工程勘探、测绘等方面。老旧的工程设备全部换成了现在的大型机械设备。公司的运营业绩每年翻一番,成为集团公司下辖众兄弟单位中,在特殊工程施工领域中的翘楚。两年前,公司成功晋级为国家一级施工企业,大大提高了公司夺取市场份额的竞争力。可王南秋对此并不满足,他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需要一个比工程施工更广阔的舞台施展才华。一年前,来自那个舞台的人给他带话了,他正式进入被考察阶段。当然,这件事是保密的,公司内没一个人知道。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他需要一项属于他个人的成绩作为敲门砖。半年前,他一听说省里准备把地质普查时期就已经探明的一个金矿用于市场开发,他敏锐的市场嗅觉告诉自己机会终于来了。用于开发的金矿储量并非富矿,且埋藏深,不利于国家投资做长期开发,但对于私人资本和政府联合开发是有利可图的。果然,省里公开此事不久,立刻有国内外大型资本表现出浓厚兴趣,最终由澳洲一家公司拔得头筹。王南秋要做的就是把金矿先期隧道开挖项目抓在手中,为此他亲自带着技术骨干对现场进行了大量勘查,并从各处收集当地地层地质水文资料,终于抢在众多竞争者前面拿出了施工方案,并绘制了施工图样。他的努力没白费,澳洲老板凯恩先生带着考察队伍来了。凯恩一行首先在公司大楼前驻足观看,并用摄影机将办公大楼拍摄下来,显然公司固定资产雄厚与否,是他们考察的环节之一。然后王南秋将凯恩等人带到设备科,整个四合大院以及四面仓库内摆放整齐的施工设备,赢得了凯恩先生赞许。“Mr.Wang,could the machine run s moothly?”
凯恩指着仓库外一台停靠在杂草边半新不旧的装载机询问道。凯恩聘请的中国翻译立马说道:“王总,凯恩先生想知道这台设备能不能正常运作。”
王南秋心里一紧,这台设备似乎在待修阶段,况且设备修理维护都是由设备科具体负责,他不可能知道每一台设备的具体状况,只能将征询的目光朝设备科长投去。设备科长阵前救主,“可以,这里的每一台设备都可以使用,按照公司规定,入库设备必须是完好的。”
“Can I try?”
凯恩削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得到首肯后,凯恩攀进装载机驾驶室。硕大的排气管道“突突”两声,机器轰隆隆的发动了,随着凯恩的操纵,液压系统随之运作,巨大的钢制大斗铲、升、翻、下降,一切如常。“Good!”
凯恩竖起大拇指。现场爆发出长久不息的掌声。对此,王南秋丝毫不觉欣喜,反而心情沉重起来。事事过细样样精通的凯恩先生显然是位大行家,任何细微的瑕疵都逃脱不了他的蓝眼睛,这对尚处于被考察阶段的工程承接方而言,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