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气息正浓，林小雨已经出现在公司图书资料室。因是休假期间，中央空调没开放，大楼内冷得厉害，她只好自带电烤炉取暖。金矿开挖工程的工地负责人早在年前就已敲定，预计今年五月份正式动工。曹经理为第一责任人，具体负责施工及施工中的各项事宜；吴明为支部书记，兼管后勤保障及安全。具体管理人员由他们自行选择。曹经理的人员安排很快落实。他从事项目经理多年，有一批交往密切的业务骨干作为管理基础，施工第一线的工人全是聘请的熟练工。几乎所有工程施工单位都有一批以农民工为主体的建设队伍，跟随雇佣对象长期辗转各地，得到的回报与他们的劳动成果却从不对称。吴明在办公室虽有一些特权上的照顾，却没正式挂职。王南秋这次肯让他下工地，他自然高兴万分，可手下并没特别信得过的人支配，当林小雨拿着两条香烟请吴明帮忙时，他立刻拍板同意，并嘱咐她多学习业务知识。任何事情想做出成绩都必须付出代价。林小雨只能牺牲在父母身边安逸的春节假期，提前到达公司学习业务知识。这是高考结束后她第一次这么拼命。可仅有拼命的决心是不够的，人的兴趣并不因此转移，眼前厚厚的施工图纸与技术资料陌生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两天过去，她总算看完其中一份资料，却发现脑子里什么都没剩下。“要命！”
林下雨叹息，只能硬撑着继续，不知是太累，还是“欲速则不达”的古训发挥了魔力，眼皮打架，头靠着书本犯困。迷糊中，她听到有人说话，是个中年人的声音，记忆中很熟悉，“嘿，怎么睡这里？别感冒了！”
林小雨睁眼看去，当看清楚如一座山耸立面前的人赫然是自己最害怕的王南秋时，立刻如弹簧般站起，喊道：“王总！”
“你春节安排值班了？”
王南秋问。“没有。”
“这么冷的天，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书和资料。”
林小雨见王南秋疑惑，立刻补充：“我要去工地，可又不懂施工，所以在这里找技术资料学习……”“哦，你去做哪一行？”
“吴书记说让我跟他一起负责后勤保障与安全。”
“哪个吴书记？哦，你是说吴明。”
也许因为林小雨是吴明选中的人的关系，王南秋随手翻了翻几本摆在桌上的资料，笑问：“看了多少？刚才又睡了一觉，周公有没有在梦里教会你什么呀？”
王南秋的话有戏谑的成分，林小雨不由涨得满脸通红，支吾：“看得不多，看不进去……”“你要能看进去，就是我们单位数一数二的高级工程师了。”
王南秋说完，径直走到图书架上找资料去了。这一刻，林小雨真为自己不值，忍着冷在这里学习为的什么，还遭来一顿揶揄，“王总，您在找什么，我帮你找。”
“你读书的时候应该学了物理吧，懂一点电力吗？”
王南秋没要她帮忙的意思。“学了，但都是些理论，谈不上懂电力。”
“是的，具体的工程施工也一样，抱着书是学不到的，不如回去休息几天，上班后到经营科找录像资料，都是施工中的具体记录，远比你这么天马行空的学习来得好。”
王南秋说：“就像做一个玩具，你只需监督工人用机械把玩具做出来，而不用考虑做玩具用的什么材质，当然，等你熟悉这个过程后还会考虑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把玩具做得更好，那就是技术要点。”
林小雨辛苦两天，得到的评价却一文不值，心里多少有点泄气。“你们吴书记还选了些什么人？”
王南秋漫不经心的问。“好像从下面工程处抽调了两名材料员，还聘请了一位退休老工人，其它我就不知道了。”
“嗯。”
王南秋笑着说：“看来，你们书记要大干一场啰。”
“嘿，吴书记好像是比原来精神很多。”
“那就好，他还是有点真本事的，你跟他多学学。”
王南秋开玩笑般说：“这些年一直没让他下工程处，倒是耽误他了，他有没有在你面前埋怨我啊？”
林小雨觉得王南秋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难接近，便放开胆子说：“没有，吴书记常说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栽培呢。”
“哈哈，小姑娘不老实。”
“没有，我说的是实话。”
这时王南秋从书架取出一本小册子顺手给了林小雨，却是一本《施工安全守则》，书页发黄，看来有些年头了。不知王南秋出于什么心里，又或者觉得她涉世不深，他忽然说：“呵呵，感谢我，以后他不恨我就不错了……”“王总，怎么会呢？”
王南秋朝资料室大门外走去，临走一瞬，似乎犹豫了一下，“吴明这个人很讲义气，人不坏，你以后帮着他一点。”
林小雨很疑惑，自己能帮吴明什么呢？想了想才说：“我一定努力学习，争取帮到他，至少不让他为我的工作不到位操心。”
王南秋笑了笑，再无多言，消失在门口。林小雨给自己放假了，放假是王南秋的金口玉言，她像捧着尚方宝剑，没理由不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周凯也被她提前叫来上班了。周凯所在的物资分公司主要从事供水设备销售及维护，包含水处理装置、各类管材、电工用具、电线电缆等等。林小雨过起了神仙日子，缩在物资分公司的空调房内，周凯任劳任怨的充当她的厨师兼情侣。当然，她也没忘记参观仓库，对仓库内摆放整齐的物资有了一定了解，遇到不懂的，自然有人当讲解员。逛街是情侣们喜欢的科目，林小雨和周凯也不例外。尽管冬寒料峭，两人手拉手走在繁华的步行街，寒冷也离得远了。在一家知名品牌服装店里，林小雨看中一件外形华丽的风衣，穿在身上往落地镜前一照，镜中的人丰姿绰绰，分外光鲜。周凯和服务员也连连称赞，她也有心买下，再看衣服价格，吃了一惊，忙将衣裳往衣架一搁，仓皇出逃。她一直走到大街上才发现把周凯丢了，正想回头去找，发现他提着购物袋乐呵呵的赶了上来。“你怎么买下了？很贵的，好几月工资呢！”
林小雨既高兴又心疼。“挺适合你的，贵就贵点。”
周凯爽朗的开起了玩笑，“说不准你以后当上项目经理什么的，还看不上我给你买的衣服呢。”
“怎么会？”
“哟，看来你信心满满。”
“不是，当项目经理哪那么容易，你别挖苦我。”
林小雨不好意思，想了想，又问：“一个项目能赚多少钱？比如说这个八千万的金矿开挖合同，项目经理能得多少？”
周凯在公司时间长，对此有一定了解，说道：“要看合同数额大小与利润空间而定，也要看采取的是承包制还是普通的工资发放加奖金制，及承包金额高低。一般情况下，项目经理承包除掉所有开销，个人一般不少于百分之五至百分之十进账，也就是四百万或八百万。”
“这么多！”
林小雨凤眼圆瞪。“是的，因为是和外国人合作，他们出得起价钱，我听说每米掘进的单价很高，这回是公司与个人双丰收。”
周凯忽面色一整，小声说道：“项目经理好当，但承包就不那么容易了，尤其是利润高的工程承包。”
“什么意思？”
“得跟领导关系好才行，甚至是同流合污，否则，哪那么多发大财的？”
大年初六上午十一点，物资分公司门市。周凯出门去超市买菜，临走忘记把卷闸门拉下来。这时，马路上风风火火开来一台工具车在门市前停下，一秃顶一高瘦的两中年男人径直朝门市闯入。“你们做什么的？”
林小雨有些心慌，“还没上班呢。”
“我们乡停水一天了，这大过年的，实在太不方便。”
秃顶男人说：“你不上班可以，等我买完东西你就下班。”
“我不是这里的人，不大清楚价格。”
两中年人面面相觑。秃顶男人颇感无奈，说道：“我们是太平乡政府的，没接自来水，吃水全靠机械井供水，你行个方便。十立方的潜水泵是什么价格？”
“我做不了主，等下，我打电话问问。”
“你既然坐在这里，肯定知道价格，何必打电话呢？我们时间紧，不能耽误。”
高瘦男人说完，诡计得逞般对同行人使眼色。“你找找，看抽屉里有报价单没有。”
秃顶男人领会了意思。林小雨没做过生意，加上两人堵在门口导致心情紧张，还真不敢打电话，便打开周凯办公桌的抽屉找了找，果然有水泵价格的名目在里面。“十立方的价格是一万二。”
“这么贵？能不能便宜点？”
秃顶男人说。林小雨焦急的说：“我打电话问问，如果进价一万二，我不亏死了。”
“哎呀，打什么电话，一万二错不了，我们原来买的就是这价，我跟你们是老关系户，你数数，一万二。”
高瘦男人说完，从口袋掏出一叠钱来放在林小雨跟前。两人趁林小雨数钱的间隙，抬着水泵就朝车边走。林小雨觉得他们是摆明了欺负她，越发觉得价格有问题，一直想抽空打电话，可两人总变着法子阻止，直到发票开完，秃顶男人才从自己包里取出名片朝桌上一放，说道：“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以后还要往来的，再联系。”
两人兴高采烈的走了，留下林小雨空着急。“刚才有两个乡政府的来买水泵，跟抢劫似的。”
林小雨拨通了周凯的电话：“我不知道具体价格，他们还不让我问你。”
“多大的水泵？多少钱？”
“十立方的，一万二，卖便宜了别骂我。”
“多少？”
“一万二。”
“我的天啊，你拿一千去，给你的业务费。”
周凯在电话那头笑得跟贼一般，嗓音里都透着惊喜。林小雨蒙了，难道赚钱可以这么容易？真是瞎猫逮着死老鼠。从正式上班第一天开始，林小雨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每天满负荷运转。除了例行的本职工作，她还要学习工地管理技能，虽然有现成的影像资料可供参考，但毕竟不等同实际操作，任何事情从生疏到熟练都需要时间消耗的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于是她充分发扬孔子门生不耻下问的优良品质，不断骚扰经营科同事，希望得到更多助益。被问者最初还耐心回答，次数一多，对方每见她出现必然痛苦大呼：姑奶奶，你怎么又来了？这样，她只能更多依靠自己的力量了。“小雨，有个好消息我要跟你说一下。”
吴明兴冲冲走进办公室。林小雨此刻正看着电脑内反复播放的一段爆破影像对照手中的技术资料研究得出神。吴明凑过来瞧了瞧，说道：“你还真当自己是技术员呢？”
“没办法啊，我是临阵抱佛脚。”
林小雨问：“这个上面说，主斜坡道开挖采用新奥法理论指导，钻爆法施工，什么是新奥法？”
一边的史敏嗤嗤笑道：“小雨你就别折腾了，对面经营科的人都说你是性骚扰了。”
吴明哈哈一笑，“还真是，也不怕把人烦死。”
“不说就不说，不烦你们，我烦自己。”
林小雨继续去看那看不懂的天书。“跟你说，市里打算举办营销从业人员培训班，每个单位有一个名额。”
吴明说：“你明天上班后直接去劳动局二楼上课。”
“嗯，知道。”
“你们聊，我出去有点事。”
史敏说完，走出办公室。吴明目视史敏离开后，神情郑重的说：“是王总亲自点名让你去的。”
林小雨怔住。“我刚才去他办公室，他就是跟我说这事。营销是个大范畴，公司同样需要这方面的人才，老实说我们单位能到外面拉到大宗业务的人并不多，看来王总想培养你这方面的能力，你一定要扎扎实实学。”
林小雨抱怨：“明哥，怎么你总喜欢给我压力呢？”
“你还是有潜力的，这点我跟王总都看出来了，只是还需要更大的压力促使你前进。”
吴明神秘兮兮的，“知道方总是怎么提上副处的吗？就我所知他并不是专业工程院校毕业，以前在兄弟单位也仅仅是个普通科员，就是靠去外面拉业务提上来的，前后只用了四年，跟你说，能拉到业务就有地位，这是任何盈利性单位不变的法则。”
吴明作为诱饵的蛋糕空前强大，林小雨激动得合不拢嘴。“这次学习为期两星期，学完后一定要写一份学习报告交给王总，或者由我转交他。”
“还要写报告？”
林小雨惊诧。按照她的想法，学习就是学习，老老实实学就行了，是绝对想不到还要写学习报告上缴的。不管在任何单位或企业就职，能得到所在单位提供的继续培训都是很幸运的，可惜很多人学习结束后，没有把学习内容做系统归纳提交给委培方领导。看似简单的一份学习报告，既表示对上级的尊重也让上级对委培人的学习能力有大致了解，如果幸运的话，也使上级提拔下属提供了依据。一份简单的书面报告，得到的回报是极其丰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