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君来到柏小卫府邸,许久未见,柏小卫的容颜略有回春之势。 “凌霄后期,便是如此吗?”
宇文君轻声道。 柏小卫略有些遗憾的说道:“修行一事,最是熬人,到了这般田地,我自然可遥望无极领域,却始终觉得把握不大。”
“繁忙政务令我的长剑太久时间不曾出鞘。”
“也不知还剩下几分锋芒。”
有些遗憾便是你遇到了另外一个契机,可当下却琐事缠身,无法聚精会神。 宇文君不知如何说,桌子上摆放着两坛半月酒,柏小卫当下也无喝酒的闲情雅致,一个人在这个偌大的府邸里,他有些孤单。 “过年期间,应当无甚要事吧?”
宇文君轻声问道。 柏小卫抬起头,眸光有些许涣散,低声道:“你是想要邀请我去恒昌宗过年?”
宇文君点了点头,今年这个年关,他大致是要在恒昌宗渡过的。 柏小卫若有所思道:“可能无所事事,却也离不开皇都,也许前脚刚到恒昌宗,后面就出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受你影响,世家之争仍在继续,我也在等候着某些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当你在伯牙郡修建的那座恒昌书院开课后,就会发生令人头疼却又无可奈何的事情。”
宇文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江山红,有些苦涩,无法言说。 八顾之宴前,世家豪门垄断学问,致使许多人才出不了头。 恒昌宗崛起之后,虽未出现人才,可虎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学问义理一事,已无继续争夺下去的必要。 人才,将会是重中之重。 毋庸置疑,各大世家豪门接下来会向一些没有背景根基的读书人示好,小范围里举行考核。 官场资源终究只有那么多,可世家豪门可以给许多人才一些显而易见的好处,比如钱财,比如女人。 耗费资源不假,但门庭之中多一个人才,整个门阀就能多一分底气,多会一样手艺,就能少说一句求人的话。 也许若干年后,恒昌书院里的寒门学子长大成人,德才智略有不足,无法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便会转身投靠豪门世家,获取一些基础利益。 对于此事,宇文君着实没辙。 柏小卫道:“听陛下提起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国师大人如今仍旧在妖域,想来是打算和某一派大妖提前达成同盟。”
“天火本源的出现,意味着不久的将来必会出现战争,陛下如今对于文臣已不在侧重,开始潜移默化倾向于军方。”
“张本初仍然在你恒昌宗,很多人都在等着你交出那颗将星。”
宇文君闻后,心头一阵沉重,个人仕途生涯一事,他没有资格替张本初做出决断。 “等他回来后,让他自己选择,眼下的他尚未成才。”
宇文君道。 柏小卫单手托腮,神色慵懒,今年下了很多次大雪,令这位副丞相大人的心日渐疲惫,莫名笑道:“争来夺去,似乎也无甚可争了。”
“唤醒民智一事,长远来看有些危险,世上还是自私自利的人最多,上古五族大战,还是有许多人去了异国他乡,成为了故乡的罪人,可那一部分人如今应该也还活的不错,锦衣玉食,儿女可人。”
宇文君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白鹿书院的院长大人并未对自己说过这些,当朝丞相也并未对自己说过这些。 人性之劣,有时的确不敢直视。 若尝到了某些事的甜头,将会撕开一条口子,那条口子将会越来越大。 想起秋清,宇文君心中愈发敬佩。 假若恒昌书院里往后有人成才,体会到了权力带来的快感,是否会走上一条不归路,亦是两说之事。 史书中有不少遗臭万年的文官武将,早年间都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底层,后来一朝得势,便一发不可收拾。 奴才有朝一日做了主人,会比原来的主人更加凶恶。 宇文君思索道:“还没到那个临界点,无论是道德文章还是文治武功,我都会极其重视,若往后恒昌书院里不幸走出了恶人,我也会坦然接受。”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对的,每个人都渴望奴役别人,每个人都想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为了实现目的,抛弃原本的初心,细想一番,着实有些可怕。 柏小卫慵懒的举起茶杯,顺手吃了一颗葡萄,说道:“就是提醒你一下,有些事虽然站在道德上是好事,可利益是毒药,终究会让多数人被腐蚀。”
“陛下那里暂无这方面的忧虑,当下局势平稳,利于掌控,陛下大致也没心思在乎这些事。”
宇文君谦逊道:“早前就想过竖立信仰,可恒昌宗成立年月不长,回去之后,我会好生交待那几个年轻人的。”
“我自己,也会做出一些榜样来。”
柏小卫老神在在道:“有些事朝夕之间无法做到,可起初一定要竖立好榜样,哪怕丢了身家性命,也要竖立好那个榜样。”
“你不希望小人得志,可官场之上小人得志的机会太大。”
“小人与君子,永远都是矛盾的,多数情况下小人具备能力,丢了品格,君子正直善良,却又是个绣花枕头毫无益处。”
“如何取舍,可谓是一目了然。”
做个坏人很容易,做个好人也是真的好难。 某些人身居高位,又是正人君子,想起这些事除了头疼,还是头疼。 民智可以通过学问与利益以及某一个具体的事件唤醒,可信仰呢? 细想一番,真正的王道乐土,就是人口少,粮食多。 宇文君无奈道:“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却也能因此打击不少酒囊饭袋一类的官员。”
“世家豪门仍然垄断多数资源,世间永远无法平等,我也只是想让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晋升空间罢了。”
“王侯将相,不该有种,可王侯将相有种,站在政客与自然规律的角度而言,又是一件好事。”
“三才分为上中下。”
“抛开人品信仰不谈,下才此生能取得多大的成就,完全取决于自身的家世背景如何。”
“中才能取得多大的成就,若有家世背景如虎添翼,若无背景,就得占据机缘造化与时势,若无机缘造化与时势,大致也就是比毫无背景根基的下才稍微强一些。”
“而上才,就算没有家世背景,没有机缘造化,也终归会打拼出一座属于自己的山头,仍然可奴役中才与下才。”
“这般想来,世上果真不存在公平一事。”
“我们也只能尽可能的让具体的事情变得公平而已。”
柏小卫坐直身子,倒了一杯红茶,笑道:“这就是政客存在的价值啊。”
“不对,这是好政客存在的价值。”
“坏政客,才不管这些呢。”
宇文君哈哈笑道:“也是,往后岁月,诸多事都要辛苦你了。”
有些事无需明说,秋清修为不高,早晚都会寿元将尽,到了那般田地后,柏小卫将会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做许多事情。 想来也是百姓之福,地方官场上有数不清的狗官,恶官,可最高的那片位置上的几人,都还是好人。 柏小卫忽然说道:“你的青华师姐,今年也会回来过年的,可能还给你带了礼物,兴许这个时候已在返回皇都的路上。”
宇文君眨巴了下眼睛,狐疑问道:“你的情报来自于何处?”
柏小卫默默说道:“忘记告诉你,陛下半年前允准让我培养属于自己的谍报机构,名曰藏锋,可前有星罗谍子为国效力,我手里的藏锋也不好抢了星罗的风头。”
“所以只能去调查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柳青华起初在北方寻幽探密,打算找寻一座宝藏出来,可惜并无建树,反倒是阴差阳错之下有了一桩奇遇,在摸个不知名的山野里,某个不知名的草庐里,那里有一张腐朽的桌子,桌角下面垫着一本书。”
“具体是何内容尚未可知,应该是一卷功法,后来她破境了,清明剑气更上一层楼。”
“修为如今已到了黄庭后期,同阶之中无法占据魁首之位,但应当也能列入前二十。”
“至此,她又开始寻幽探密,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山洞里,发现了大量的典藏孤本,是何内容尚未可知,但我推测,应该是出自于古荥的手笔。”
古荥已死去很多年,在世时,也是人族名动一时的才子,仕途虽不顺,可学问极深,深受历代读书人的推崇敬仰,实乃一代文豪。 他留下了许多书籍,有些人就放在白鹿书院与南岭书院的书库里,就连恒昌书库里,也有三五本古荥留下的书籍。 可这世上仍然还有许多学问精深的孤本沉睡在无人可知之地,等待有缘人。 宇文君咧嘴一笑道:“初见青华师姐,就觉得师姐是个有福气的姑娘。”
“想来她一路上并未遇见意外,也出自于你的手笔?”
柏小卫如实言道:“算是,我替她挡了些小灾小难,不过某次有个破极境界的野修看上了柳青华的美貌身躯,打算将其玷污,是院长大人悄无声息的湮灭了此事。”
“从头到尾,柳青华也不知自己经历了些什么。”
“貌美的姑娘家仗剑远游,终究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我也是借此事磨炼一番藏锋谍子的能耐。”
没事就好,如今恒昌宗根基已稳,柳青华带回来的书籍,必然是要交给宇文君的。 宇文君好奇问道:“战争预计还有多久就来了?”
他心里有自己的答案,可更想知晓柏小卫的答案。 柏小卫未做思考,脱口而出道:“快则三年,慢则五年,国师大人如今一开始筹谋布局,军方已有人做准备了。”
“或许不久之后,人族和灵族将会交通往来,但也只是我的推测。”
上古五族大战,不欢而散,灵族与人族曾发生过多次战役,历史仇恨深刻,是否能放下前嫌,乃是两说之事。 宇文君本该觉得轻松才对,战争若到来,对他局势有利,可此刻心头有些沉重。 柏小卫一脸轻松道:“别想多了,也许我们可战之国门之外呢。”
宇文君尴尬的笑了笑,但愿如此吧。 市井百姓,尚未知晓这些事,若知晓了,真不知又是怎样的一个时势。 柏小卫的推测和宇文君心里的推测,是一样的。 “兵器的价格将会水涨船高。”
柏小卫透漏出了往后最大的商机。 宇文君深呼吸一口气道:“那我要不要提前做些准备?”
柏小卫笑道:“你已有涤剑谷,适当多一些兵器即可。”
宇文君默然点头,军府建设一事,年后就能落实,三五年之内,恒昌宗预计可有一万精兵。 “先走一步了,这会儿那座庭院应该被打扫干净了。”
宇文君道。 柏小卫嗯了一声,宇文君就此离去。 偶尔深聊一次,宇文君收获颇丰,自己的事情得做,大势也得尽可能去了解。 返回白鹿书院后,宇文君幽静小道上慢慢的走着,也无过多思虑,恒昌宗有两位八顾,这些是他们应当思考的事情。 忽然间,背后劲风至,一道清亮剑意突刺而至。 宇文君转身,一位容颜如画的女子手握长剑,正一脸笑颜的看着自己,她身着粉色丝绸长裙,包裹曼妙的身材,剑势灵动清澈,这一剑直逼宇文君眉心要地。 见到柳青华后,宇文君眼笑眉开,一时玩性大发,微微后撤一步,并指为剑,轻微一弹,震开了柳青华的剑意。 柳青华对此并不意外,身形若惊虹,翩然而至,一剑刺向宇文君心脉之地,宇文君侧身规避,顺势一记侧踹腿攻向柳青华腰腹之地。 柳青华连忙收剑,脚下蜻蜓点水,一跃而起,踩在宇文君脚踝上,再度提速跃起,凌空而立,单手握剑,骤然向下一剑,刺向宇文君咽喉之地。 宇文君无奈一笑,瞅准剑势精要之地,探出两指,轻轻柔柔的夹住柳青华的三尺青锋。 至此,柳青华无论如何发力,都无法挣脱束缚。 一脸无奈道:“师弟,我认输了。”
锦衣公子松开剑刃,柳青华走到宇文君近前,力道不轻不重的两拳接连落在宇文君胸口,气笑道:“好久不见,你都不知道让让师姐,真的是一点事儿都不懂啊。”
宇文君装作被这两拳重伤的模样,接连后退几步,故作沙哑道:“师姐功力精深,我竟招架不住。”
柳青华噗嗤笑道:“真是太懂事了,师弟果然年轻有为,不愧为八顾之首。”
宇文君柔和一笑道:“说来也巧,我是清晨到的皇都,师姐也是大早上的到了皇都。”
“很遗憾,没在半路上偶遇。”
柳青华笑颜如花,嘟嘴说道:“那可不,遗憾的都不行了。”
宇文君顺势邀请道:“晚上八珍宴席可否?”
柳青华上前挽住宇文君的胳膊,边走边笑道:“就等你说这话呢,不过我得先回去看望师尊,下午我过来找你。”
说完后,柳青华松开宇文君胳膊一路御风前往青梅林。 看向师姐的美好背影,宇文君会心一笑,自语道:“年轻真好,活泼真好。”
当师姐的人,大致也不知道师弟其实一直都将他当做单纯无知的妹妹对待。 返回山脚下的庭院里,武宓和独孤俪一开始喝起了花茶,优哉游哉的坐在铜炉旁,虽无水果点心,可铜炉上面摆放着三颗地瓜。 独孤俪望向宇文君甜美笑道:“龙泉清水就在桌子上,刚刚泡好的。”
这一刻,宇文君莫名觉得自己竟有些幸福。 也许是快过年了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