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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秘会(1 / 1)

宛部东南一隅,坐落着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庄——多情山庄。山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南方武林至尊、多情剑客越多情。

如果说多情山庄是一个让天下武人心驰神往的圣地,那么多情剑客,就是他们信奉的真神。

来自神罗部的“惊神刀”樊青,就是这万千武人之一。

樊青幼时目睹父母被邻居杀害分尸,自己因躲在地窖而逃过一劫,此后矢志报仇,九岁起跟随一位隐退的老刀客学刀,二十五岁时悟了二境春水意,刀法大成。于是他不顾师父劝阻,回到老家,手刃了仇人一家老少十余口。

大仇得报之后,樊青像一个孤魂野鬼一般在黑暗里游荡了十年,直到他遇上了武尊。

在武尊的邀请下,他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还未成气候的“往生教”。后来便有了神罗部的“惊神刀”。

天策元年三月初七这一天傍晚,樊青叩开了多情山庄的大门。

开门的童子看着门外这条气喘吁吁的八尺长汉,瞪大眼睛问:“您可是惊神刀樊大侠?”

樊青脸上的汗珠顺着络腮胡子直淌到脖子上,他顺手拎起衣襟抹了一把,粗声粗气地叫道:“不敢当!烦请小娃娃通报武尊一声,神罗部樊青,奉命来拜会他老人家!”

童子笑道:“是了是了,其他人一早到了,就等你啦!”说着便拉开门,放了樊清进去。

山庄里很是安静,尽管林木茂盛,却不闻鸟声。樊青生平第一次来到多情山庄,这是他一辈子都不曾奢望过的经历,看着周围的美景,要在平时他早就出声惊叹了,但现在他连屁都只能憋着。他一边蹑手蹑脚地跟着童子往里面走,一边压低了嗓门问:“怎么的,除了俺,武尊还邀了别人?”

童子在前面步履如飞,头也不回:“总之人很多啦,您进去就知道了。“樊青也不敢多问,便只埋头跟着。不过他在这童子后面暗暗观察,发觉这童子跑得虽然快,却并无武功在身。他不禁暗自纳闷:传闻这多情山庄依山傍水而建,占地达百余亩,庄中湖、岛错落,通往庄中正殿的路线甚是繁复,似这般跑法,岂不累死这个娃娃?

不过这疑虑很快便被打消。两人往北步行了不过一里来路,便到了一处湖岸边上。湖面上已有一艘乌蓬小船在等着,船头站着个精壮的年轻艄公。童子跟樊青上了船,艄公立刻解了绳,往北划去。湖面上静悄悄一片,只有清亮的水声。樊青此时满腹狐疑,但身边这两位都不吭声,他担心问多了反显得自己聒噪,只得闷闷地看着湖心。

也不知船行了多久,终于靠了岸。樊青已看见不远处一处殿宇,精神一振,一跃而起,第一个上了岸。年轻艄公把童子抱上岸,又回了船上,慢慢划走了。樊青下意识问:“他走了,那俺们回头怎么出去?”童子白了他一眼:“回去不走那条路啦!”

樊青还想再问,却听前方一声长长的吟诵:“太虚幻化,同赴往生。”

樊青身子猛地一震,抬头看见不远处立着个灰袍大袖的中年男子,慌忙双手交握贴于额前,俯身长拜:“愿同赴往生,神罗部樊青,见过教友。“童子笑嘻嘻地站在一旁,却不行礼。灰袍人抚掌笑道:“果真是惊神刀樊大侠,快随我来,大家都在云岫殿,就等你了。”

樊青不禁变色:“难不成......教中三十二头领都来了?”

灰袍人点点头:“事态紧急,连七转、阿赖耶两位尊者也来了。”

连地位仅次于教主的两尊也来了!樊青心神俱震——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能惊动他们?

云岫殿坐北朝南,临湖而建,两处飞檐凌空翼展,如孤云出岫,故尔得名“云岫”,是多情山庄最大的几座殿宇之一。樊青诚惶诚恐地跟着其余二人踏进了殿门,一抬眼,便瞧见大殿两边坐着一群人,正在大声地争论着什么。他粗略一数,果然约莫有三十人。

先前领路的灰袍人示意樊清在西面下首落座,自己则从两排人中间穿过,在上首缓缓坐下。众人见他落座,纷纷停止了言语,静静等着他发声。

灰袍人环视众人,微微笑道:“容我自报家门,在下温庭余,忝为本教三十二头领首座。”

座中有人失声叫道:“是帝都听雨楼楼主温庭余?”

“正是不才。”

众人无不失惊。就连久居西北神罗的樊青,听见这名字也是吓了一跳。听雨楼乃是洪都三大门派之一,楼主温庭余长袖善舞,靠着绸缎和漕运的生意富甲一方,加上楼中人才济济,早已将势力扩张到了洪迦拉部之外。

不想教中竟还有这等显赫人物!

想当初武尊创立往生教时,教众多为平民,后来势力渐大,才有了越来越多的武林中人加入。不过,由于教众遍布八部,教众之间互不相识亦是常有之事。这般一想,大家心头倒也释然。

温庭余从怀中取出一枚金色的帖子,扬了扬,道:“诸位都收到这多情帖了吧?请交上来。”那小童子端了个盘子,从众人面前挨个走过,众人都从身上摸出帖子,恭恭敬敬地放到盘子里。

等众人都上交了多情帖,座中有一人霍然起身,沉声问道:“敢问温头领,究竟是为了何事要发这多情帖,还要我等在三日之内赶到此处?”

温庭余神色一凛:“诸位恐怕还不知道吧,数日之前,教主已被帝都秘密囚禁,生死不明!”此言一出,座中顿时炸开了锅。

“怎么可能?教主他老人家神功盖世,哪是那么容易就给人拿住的?”

“前不久倒听说教主出外云游,真要叫朝廷抓了,怎么能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

“狗皇帝没有咱们教主襄助,这八部能是他的?他要是敢对教主下手,咱决不能轻饶了他!”

“老话说得好,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咱教主当初还是武威将军的时候,真个是战必胜,攻必取,大大小小百余战未尝一败,威震八荒,现在那西迟皇帝天下坐稳了,就容不下教主啦!”

“俺听说说帝都内卫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而且他们的兵器多是用冬冥山中的玄铁打造,能削弱体炁,若他们有心对付武尊,只怕武尊也......”

最后这句话声音不大,但是众人听了都感到吃惊,都停止了议论,朝说话的人看去。

说话的人正是“惊神刀”樊青。他见众人都朝自己看过来,倒有些拘谨,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温庭余沉吟道:“樊大侠所言不假,我在帝都也曾听说过这‘破灵玄铁’的传闻,据说专为对付灵炁精修之人打造,当时帝都兵部好像已有人在暗中用此物打造兵器,若真用此物对付武尊,确实凶险万分。”

樊青点点头,问道:“只是不知,温头领的消息从何而来,消息是否准确?”

温庭余目光炯炯:“樊头领是不信任在下吗?“

几十束怀疑的目光都聚在樊青的脸上,令他如坐针毡,急忙站起身来,大声道:“俺可不敢!只是武尊要真个陷在了帝都,那事情可就大了,不仅咱教里头要人心不稳,整个江湖也得出大乱子!”

温庭余目光扫视一圈,见众人皆默默点头,便不再争执,连拍了两下手,片刻后,从大殿一侧走上来一高一矮两个白衣人。两人走入殿来,掀开风帽,引得众人齐齐发了一声惊呼。

“七转与阿赖耶尊者!”樊青眼睛一亮,以手抚额,“不想有生之年还能再度得见两位大德!”

两个白衣人头皮光洁,半根发丝也无,却是一副僧侣模样。矮一点约莫六旬上下,眉须皆白,憨态可掬,樊青认得那是七转尊者,高个的是个中年男子,瘦骨嶙峋,双目紧闭,正是阿赖耶尊者。

二尊在教中地位仅次于武尊,众人纷纷离席跪拜。七转尊者微一抬手,身后无数蒲团飞出,正垫在众人膝下。

“诸位教友,这一跪当跪教主,不过眼下教主生死不明,我便替教主受这一跪吧。”七转尊者双手合十,面露忧愁,“诸位,形势应是比温头领所说的更糟。两天前我收到本教一位护法传书,教主确实已被西城侯囚禁,目前生死难料。帝都此番动作不同寻常,可见新廷对我教已有所觊觎。听闻上面已下派了军队秘密搜捕我往生教众,多情山庄作为我教圣地,自是首当其冲。今日诸位在此集会,着实命悬一线啊。”

三十二头领闻言纷纷变色。樊青心想:不错,首座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召集大家在此聚会,岂不正给了朝廷将俺们一锅烩的机会?

温庭余不慌不忙道:“七转尊所言不假,不过多情山庄有阴阳殿之分,他们绝找不到我们的阴殿所在。在下早有安排。只待一会儿商议结束,我会带大家从阴殿密道离开,万无一失。”

众头领听了,均是心下稍宽,有人便问:“现在形势严峻,不知首座有何计议?”

“我与二尊已经商议过,眼下朝廷已有所动作,应尽快通知各地教友,暂停一切教中活动,偃旗息鼓,掩藏身份,或是趁早迁往西川避祸,保存我教中实力。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皆道:“首座所言甚是。”

座中忽有人问道:“止水剑云侠是武尊默认的徒弟,又是他女婿,他可知道这个消息?”

众人听到云欢的名字,精神稍振,温庭余摇摇头:“我早已想到云侠,所以一早已经派人去琉部打听过,云侠一家三口十多天前就已出门,据说是来了宛部,可后面就没了消息,至今尚未找到。”

来自琉部的分舵头领起身道:“如今教主失陷在帝都,依我看,不论是从名望还是能力上,理应都该是云欢回来主持大局。”

众人纷纷点头,皆以为然。唯有樊青心里嘀咕:要说武功云侠还行,要说主持大局,他可不是这块料!何苦要去搅了他的清闲......他这么想的时候,忽觉额头上一阵冷意,下意识抬头,猛见阿赖耶尊紧闭的双目正对着自己,吃了一惊,不敢再多想。

温庭余沉吟片刻,向七转俯身行礼:“尊者,依我看,云侠身为武尊唯一嫡传弟子,必然是树大招风,处境岌岌可危。属下恳请征召十三位护法,一来寻找云侠下落,请他回来接任教主之位,二来也可以暗中保护其他教友。”

七转笑而不语,一旁阿赖耶忽地睁开双目,冷冷注视着温庭余。他这一睁眼,大殿内除了七转,余众见了无不惊呼。原来阿赖耶的目中,竟是黑漆漆一片,没有一丝光亮。温庭余被他这双怪眼罩住,顿觉周身一阵寒意。

七转缓缓道:“阿赖耶尊出身释教,命途多舛失了双目,教主纳他入我天教后,授他天眼通,各位不必惊怪。”

“天眼通!”众人更加吃惊,这是释教六神通之一,传闻修此神通者目见极远,可见世间一切可知之物,甚至可洞悉人心。阿赖耶身怀天眼通,修为之高自是已难以计量,再联想到教主竟能“授”他以神通,境界岂不更是在云巅之上?

最慌张的当属樊青,难怪他刚才心里嘀咕两下便被阿赖耶注意到,原来他已经看透自己心思!

阿赖耶一直不说话,但一双天眼始终不离温庭余,温庭余表情尴尬地看向七转。七转道:“温楼主,十三护法散落九野各部,身份都是机密。按理调遣十三护法需教主本人亲自下令,就连我与阿赖耶尊,都没有这个权力。”

温庭余道:“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现在教主已经下不了这道令,难道就闲置着本教这最精锐的十三位高手不用?”

七转沉吟不语,在大殿上来回踱着方步。樊青忍不住了,大声提醒道:“尊者,云侠毕竟不是教中之人,就算找到他,他也未必肯回来挑这个担子。你们别忘了,当初为他这入教的事,教主跟云侠可是翻了脸的。”

温庭余立刻反驳道:“樊头领此言差矣。云欢虽不是我教中人,却与我教中很多兄弟私交甚笃,在大家心里,云欢就是我们的兄弟,我想如果云侠知道了我教目前的危局,他也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周围人纷纷表示赞同。七转停住脚步,脸上已没了笑意:“诸位所言极是,而且连你们都这么想,外人也一定会觉得云欢是本教中人,他若流落在外,只怕处境堪忧啊!”他顿了顿,目光在人群中绕了一圈,又道,“更重要的是,教主他已将本教的至宝,往生咒三卷秘典都交给了云欢保管,一旦云欢失陷,天书旁落他人之手也只是时间问题!”

众人无不骇然色变——往生咒承载了整个往生教教义与武学的秘密,武尊竟将它交给教外之人?

“太虚幻化,同赴往生。”七转低声开口,一如僧侣的吟诵,听得众人心头一震,均想:二尊要下决令了。

“我往生教自立教日起,便是上下一心,令行禁止,今日,本尊决定,由温庭余暂代教主之位,统摄教中一切事务,并领调遣十三护法之权!”七转声如钟磬,荡涤不息,“现在,请温教主下令吧!”

一众头领经过了短暂惊愕之后,毫不犹豫朝着温庭余齐齐跪倒:“参见教主!”

温庭余神色一凛,不由看向七转,见后者微笑点头,顿时有了底气,遂沉声道:“好!那温某僭越了!众头领听令,即刻起,传召十三护法,由他们负责打探武尊与云欢下落。诸位头领即刻返回各部分舵,收拢教中骨干,尽快西迁魔部,不得有误!”

众人齐声领命。

出了云岫殿,樊青看着其他头领跟着温庭余有序前往密道,微微有些愣神。

“樊头领。”听到七转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樊青慌忙转身施礼。

台阶上,七转与阿赖耶正并肩而立。看见阿赖耶那双空洞的眼眶,樊青心中畏惧,不由地低下头来:“原来两位尊者还没走么。”

七转微笑着看着他:“樊头领为何也逗留不去?”

樊青想了想,低声道:“俺不明白,为何非要把云侠也卷进来?他绝不会愿意当这个教主的。”

七转温和的眼神慢慢变得锐利起来,淡淡道:“他身份太特殊,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已经卷进来了。用不了多久,九野八部的人都会盯上他。”

樊青虽然粗莽,却也不是傻子,知道这话绝非危言耸听。他低头不语,颇有些沮丧。

七转静静注视着他,忽道:“我知道你和他关系很好,你去找他吧。”

“往北去。”

最后这三个字却不是七转的声音。

樊青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阿赖耶幽深晦暗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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