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笙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个身影,只觉熟悉又陌生。她有些控制不住地朝他走去,身后却有个人一把拉住了她:“小妹,别过去了,他不是云侠!”
北堂笙甩开兄长的手,寒着个小脸,直勾勾望着“云欢”:“是不是,旁人说的作不得数,我要当面问个明白!”
她执拗地往前走去,不防身侧有另一股力伸了过来,一下束住她手脚,再难动弹半分。她错愕抬头,眼前已多了个黑衣少年的身影。
“四哥……”北堂笙顿时有些心虚。整个北堂府,她最怕的甚至不是爷爷北堂龙渊,而是眼前这个冷脸的四哥,北堂神秀。
北堂神秀的目光紧锁在“云欢”的身上,嘴角噙了一丝笑意,但旋即又肃然:“别过去,一会儿要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是云欢哥......”北堂笙本能地一惊,话到一半忽又抿住了嘴,有些担心地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人。
他真的不是云欢么?
神秀低头瞥了一眼妹妹手里抱着的小男孩儿,若有所思地朝远处望了望,忽道:“此处的事我们已管不得,老五,你留下来陪着爷爷。笙儿,我们走吧。”说着不由分说拉起北堂笙,便从东面迅速下了祭坛。
北堂笙不敢忤逆神秀,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回头看了看“云欢”——他真的不是云欢么?他怎么可能不是云欢呢?
不止是她,镇魂陵上下数百人,此刻心中都盘桓着这个疑问。
片刻之后,这些疑问都被一个坦然的声音彻底打消了。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云欢。”脸色苍白的白衣人脸上露出微笑,并没有因为身份的败露而显出丝毫的慌乱,对身边群雄的骇然众态也恍如未觉,“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这一环。不过我很好奇,弃鬼兄,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弃鬼见他神色泰然,也不禁为他的气度所折服,颔首报之一笑:“不敢,怀疑说不上。只是当我得到云欢要在今日前来这谟陵城的消息之时,我就隐隐感觉有什么人在背后推动。但我可怎么也想不到,你居然李代桃僵,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现身了。而当你出现在这祭坛之上的时候,直觉就告诉我,你不是他本尊。”
云欢,不,此刻应该是叫左湘飞,脸上终于露出了苦笑:“是什么让你有这样的直觉?”
弃鬼不笑了:“因为我所认识的云欢,是绝对不会有主动现身的勇气的。阁下与他的行事风格,实在大为迥异。毕竟,能把整个武林乃至官府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心机,敢与天下为敌的胆魄,云欢可没有。”
左湘飞不自觉摸了摸鼻梁,微一蹙眉,继而哈哈大笑,道:“弃鬼兄这话,我就当是褒奖了。没想到最懂我的知己,竟来自我的对手阵营,我是该庆幸呢,还是该遗憾呢?”
祭坛上的其余众人面面相觑,震惊、惭愧之余,心头无不涌起一个悚然的念头来——若真如这二人所说,眼前这个假云欢,岂不是比真正的云欢更加可怕?
弃鬼神色不为所动,眸中阴鸷冷峻的光芒愈见浓烈:“我只能说遗憾,今日既然你出现了,就绝无可能再逃得走。你练就往生炁,你是往生教的人!”
往生教!群雄闻声色变,霎时间刀剑森罗,五行涌动,七百余人如临大敌。
但左湘飞只是淡淡一笑:“就凭你们?”
“对,凭我们。”一个冷森森的声音破空而至,却是来自祭坛之下。众人蓦然回首,只见不远处山麓下,一人勒马徐来。待他一路走近,众人这才看见,来人脸上戴着一副古铜色的鬼王面具,一身青黑官袍,胸前一条鎏金龙头金光流溢,须角皆张。
北堂龙渊一见来人那张鬼面,顿时心底一凉——来的是帝都北城主渫獍!
难道帝都的军队已经入城?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簇拥下,渫獍旁若无人地打马而前,五门八派之人认出官服,均生惧意,纷纷让出道来。渫獍在玄石台阶前停住,朝着祭坛上的北堂龙渊遥遥施礼。
北堂龙渊俯身长拜:“帝都北城主驾临,老朽有失远迎,还望北城主勿要怪罪。”
渫獍扬鞭遥指着他,声如金铁交磨:“你的罪,待拿住了这往生教的贼人后,再议不迟。”北堂龙渊点点头,冷眼扫向左湘飞,默然不语。
左湘飞面露冷笑:“北城主以为,凭你们在城外那两千乌合之军,就能拦得住我么?”
渫獍摇头道:“这两千人,本是为云欢准备的。以你显露的能为,只怕还在云欢之上,想拦你确实难了些。不过,拦你是不行,拦住城中那些往生教的余孽,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回头遍视各派,森然道,“招子都擦亮些吧,你们当中,也藏有往生教的妖孽!
各派闻言,顿起一阵骚乱。大家惊惶地互相打量,不知他所说的往生教余孽是否就在自己身边。
左湘飞灰眸一凛,沉静如水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北堂龙渊踏前一步,沉声道:“北城主莫非要在我谟陵城内动刀兵么?”
“不敢。”渫獍从腰间解下刀来,语气似笑非笑,“本座也知道贵府冢鬼之名,岂敢冒犯,故尔本座绝不会调一兵一卒入城。”
北堂龙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渫獍冷声道:“不过,既然我已经知道往生教的人混了进来,今日这谟陵城中,难免一场恶战。本座奉劝老城主一句,已经犯了一次错,不要一错再错!”
北堂龙渊老迈的身躯一震。他回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左湘飞。
左湘飞似有所觉,淡淡道:“今日之事,是我欺瞒老宗主在先,罪过在我。老宗主能让我把阿怜的遗骸安葬于此,已是帮了我天大的忙,左某承你的情。从此刻起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请老宗主勿再插手,留神护着北堂一族的宗祠吧。”
北堂龙渊冷哼一声,拂袖道:“你若承我的情,就该束手就擒,免得惊扰了这满山的亡灵!”
左湘飞大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的确不该在此等庄严肃穆之地大兴杀孽,亵渎了鬼神。可我有心远走,你看他们可能容我脱身?”
北堂龙渊厉声道:“左湘飞!只要你把往生咒交出去,老朽保你平安走出这谟陵城!这里是镇魂陵,今日谁敢在此擅自动手,便是我北堂一族的敌人!”
众人心中震动,无不缄默。
左湘飞笑了笑,突然高举起手中的那卷往生咒。群雄正兀自惊疑,不知他此举何意,便见他信手一扬。在七百余人的睽睽众目之下,这卷牵动了整个江湖为之瞩目的天书顷刻间碎裂,俄而化为袅袅灰烬,飘落在清风中。
北堂龙渊目瞪口呆,良久,摇头一声长叹,径直走到八王殿门口,倚门而立,再不出声。
“看吧。”左湘飞放声狂笑,“你们最想要的宝贝,已被我付之一炬,诸位的一切妄念,不过是镜花水月!现在让你们抓住我又如何?”
祭坛上众人勃然变色。十方和尚脸色惨白,下意识伸出手,似是要拦,却已为时已晚,口中不住说道:“不可能!绝无可能!往生咒乃是世间第一等的圣物,水火不侵,刀剑加之亦不能毁,怎么可能会被烧化?”
左湘飞冷笑道:“寻常五行自然不能毁之,可是五行之外的劫灰炁呢?”
十方呆立片刻,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指着左湘飞几乎说不出话:“你......你......”
渫獍脸色阴沉下来,刷地拔出腰刀,喝道:“好贼子,今日定要你泥首就缚!”刀光晦涩清冷,却有数道碧沉沉浅壑斑驳交错,看得左湘飞眉头一皱:“破灵玄铁?”他微一错愕,陡觉脸上汗毛直竖,却是一旁弃鬼已催动九寒冰炁偷袭而来。他余光瞥见,手起一掌,灰雾暴蓬,瞬间罩住对方寒炁。弃鬼距离这股死亡之炁如此之近,心中顿生怯意,急抽回手,低头一看袖边,竟已化为残烬。
这一瞬间,仿佛息神山九夜的噩梦再度降临,弃鬼一颗心几乎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时间竟忘了后退。
左湘飞皱眉看着他,摇头道:“你叫弃鬼?你是个人物,作为本教的对手过于厉害了些,我得杀了你。”说着突然伸手朝弃鬼抓了过来。这一抓来得飘忽诡谲,迅疾无伦,弃鬼恍惚之下,竟完全看不透对方要抓向哪里,情急之下只能双臂交错,周身之炁尽数提上前来,屏力撑起炁场。九寒冰炁层层扩开,在间不容发之际结成了一道无形的冰墙!
但左湘飞的五指只是轻触了一下这道屏障,旋即如钢刀插入朽木般透墙而入!冰墙在刹那间如烟溃散,弃鬼惊得几乎七魂出窍,想退之时,左湘飞的大手已扑面遮天。
这是何等霸道之力!
弃鬼情知避无可避,生平不由第一次感到绝望,只能闭目等死!
但片刻之后,他却没等来这只手抓到自己脸上。他猛地睁眼,发现面前横亘着一柄刀,刀身碧纹交缠,距离自己眼睛不过一寸。
左湘飞的手就抓在这柄刀上。刀柄握在渫獍的手里。
“还不闪开!”渫獍暴喝一声,翻转刀锋,左湘飞却不松手,两人发力相拼,生生将刀身掰弯。弃鬼缓过神来,趁机闪至一旁。稍一调息,背后一阵温凉,这才发觉已是汗透重衫。
他抬头看去,却见渫獍与左湘飞身影已然分开。左湘飞慢慢活动了一下胳膊,脸色有些阴沉:“果然是传闻中的破灵玄铁啊。”
“我倒要看看,你在破灵刀下能撑得到几时。”渫獍说着,微微朝着西首侧过脸去,“我说那边几位泰斗大德,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出手一起杀了这个魔头,还想着你们的江湖道义么?”
祭坛上几人迅速交流了一番眼色,无声中心意已达成一致。清阳道人道:“北城主所言甚是,此人虽不是云欢,但也是往生教的人,何况他亦练就一身劫灰炁,今日不除,他日必成祸患!”此言一出,白正临、十方、薛玘肃然点头,四人迅速站成一个扇形,缓缓向左湘飞逼近。唯有萧京堂假装伤重,不住吐血,好歹拉着萧元堂在原地没有动。
目睹这剑拔弩张的一幕,来自西川的黑慈、楚廉二人却摇了摇头。
白正临余光瞧见,不禁冷笑:“两位是打算袖手旁观?”
黑慈摇头道:“这是诸位与往生教的恩怨,与我二人无关。没有本部大将军的命令,我们绝不会插手。”
“接凰?”白正临失笑,“你们真以为白某有眼无珠,看不见你们腰间的玉牌么?你们二人明明是西川夺仙楼的玉使,此番前来,不过也是为了打探这往生咒的动静罢了!”
黑慈微微一怔,不由眯起了眼睛:“白盟主好眼力。你说得没错,我二人正是奉了楼主之命,为云欢和往生咒而来,眼下云欢既不在此间,那卷往生咒又毁于人手,我们自然没有必要再滞留于此。”说完,两人不顾周围人惊讶愤怒的目光,悠然向祭坛下走去。
经过左湘飞身边时,黑慈居然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左湘飞的肩膀,大笑道:“好小子,有你的!”
“你们本不该来。”左湘飞沉下脸,眼中隐隐已流露杀气。黑慈悚然,急拉着楚廉下了祭坛,各派子弟既知他们是夺仙楼玉使,皆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二人扬长而去。
渫獍冷笑一声:“两只跳蚤。”忽地抬手,破灵刀飞向弃鬼。弃鬼稳稳接住,却有些错愕:“北城主这是?”
“你用刀剑胜过我,你来使这柄破灵刀!”渫獍不待说完,留下弃鬼独自发愣,自身已疾掠而出,其行之烈,仿佛一道黑色的流火!
同一时间,十方大师袈裟展动,拳影渺渺;白正临步伐纷繁,掌缘剑意滔滔;清阳道人七星剑铿然出鞘,紫炁冲天;白衣公子薛玘折扇如月,潇洒绝伦间,却又舞出凌厉杀意!
五个人,从五个不同方向,同时向着左湘飞发难!
左湘飞已拔剑在手,身子却不敢稍动——因为手持着破灵刀的弃鬼还没有动。
他还在迟疑,黑色流火已当先而至。黑焰之中,渫獍的鬼面宛如幽冥。焰气倏涨,渫獍已一拳轰出。挥拳的刹那,空气都发出一声颤抖的嘶鸣!
北面的山崖上,云欢死死盯着那那蓬黑色的火焰,苍白的脸上蹿起一股青气,牙关不觉已经咯咯作响。
“这一拳......你是那天柱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