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我和苗凤红一块吃了晚饭。“苗姨,你女儿还是不肯过来?”我靠在沙发一侧。我来苗凤红家快有两个月了,而她的三个孩子还从没露过面。听苗凤红的意思,好像是那三个孩子不愿意认她这个妈。“啊,她们啊,她们说下个月来看看我。”
苗凤红略为尴尬的说。我看向她,“苗姨,你不考虑再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吗?孩子不亲近你,你老了咋办。”
倒不是没了另一半她活不好,而是人老了各种事就多起来了,两个人搀扶着走,总比一个人强。苗凤红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后她握紧双手小幅度摇摇头,“不找了,我那几个孩子只是不跟我亲,但还是会管我的。”
我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电视,“好。”
而在一个月后,苗凤红又告诉我她们两个月之后再来。“你怎么一个人?”我边问边走向石凳。“我想一个人呆会。”
萧枫烁趴在腿上闷声道。闻此我又转过身向另一个石凳走去。等我在一片温暖中有了点困意,身旁的脚步声又拉响了我的警报。我抬头看向身旁,随后再次偏过头晒太阳。“你觉得,艾老师说的对吗?”
萧枫烁小声说着,“真是因为我太闲了吗?”她竟然还把那话放在心上了。我好笑的扭过头看向她,“你觉得呢?”萧枫烁不说话了,她发泄似的戳着地皮。我直起身将胳膊肘搁在大腿上,“艾老师从小家境就优渥,家庭环境,思想教育和我们不是一个层次的,所以她会那么认为也不奇怪。”
说到这我不禁笑了笑,“她说的也并非全错,我们确实也是想的多。”
萧枫烁闷闷不乐的哼了一声,“说的好像我乐意想的多一样,它们完全不受我控制。”
我抬眸看向操场上围着圈做游戏的学生,“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每个人的情感需求各不相同,见得例子再多也不会共情,久了只会麻木淡之。”
我又看向那堆女生问,“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好朋友要答案?”萧枫烁顺着我的视线望去,随后她落寞的撇过头,“她们只会说一些大道理,而且,自从她们知道我有抑郁症后,都在若有若无的疏远我。”
听到这,我不禁再次笑出声,“我早就提醒过你离柳若芝远点,你非不听。”
萧枫烁扇动了下眼睫,“你真的喜欢过我吗?在初一的时候。”
“是的,我现在依旧喜欢你。”
我坏笑着对上萧枫烁惊讶的眼神,“喜欢到睡不着。”
而当我把目光移开的时候,我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我身侧的杨捷生,我全身一僵,猛的睁大了眼睛。好歹吱个声啊,这下搞得我多尴尬。我腹诽了一下,随后迅速反应过来回过头对萧枫烁摆摆手,“逗你的,我不喜欢女的。”
接着左肩一沉,瞬间冷汗直流,“李河,你这么勇啊。”
我一个激灵从石凳上跳起来,快步躲到一旁,语调坚定,“你放心,我对她真的不感兴趣。”
杨捷生满脸问号的收回手,和同样是一脸的茫然的萧枫烁对视了一眼,随后他直接笑跪在了地上,“你不会以为我喜欢萧枫烁吧哈哈哈。”
他夸张的捶打地板,“萧枫烁是我的远方亲戚,所以我才照顾她的。”
我,愣在了原地。直到杨捷生歪歪倒倒的站起身坐在石凳上,我才从这一消息中缓过神,“那你们为什么都是叫的对方全名?”“咱堂妹不乐意呗,她觉得我做事丢脸。”
杨捷生敛下笑意,无奈的拍拍膝盖,“嫌弃我。”
我收起下巴退到身后的草坪上坐下,见状萧枫烁也跟着走到我身旁不远处坐下。杨捷生意味不明的抬抬眉毛,“哎呦,这又是一块上学又是一块放学的,天天形影不离啊。”
“收起你恶心的眼神,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我嫌弃的撇开目光,四下打量一眼后,我又将目光重新放在杨捷生脸上,“林欲平呢?”
杨捷生低笑了两声,随后他指了指身后的教学楼,“跟刘雅婷约会呢。”
我扭起眉,“说人话。”
“找刘雅婷算账。”
杨捷生故作严肃的咳了两声,“就昨儿刘雅婷把他杯子打破的事。”
我抿起友好的微笑,“说人话。”
杨捷生挫败的垂下头,“被柳若芝拦下了。”
我满意的点头,“一个杯子还不至于让林欲平放在心上,下次找个好借口。”
杨捷生长叹了一声,随后他迈着丧尸步倒在我身旁,“你真不喜欢女的?”
“假的。”
我饶有兴味的侧过头望向地上的人,“怎么,怕我对萧枫烁有非分之想?”“不,你之前才说过你是泛性恋。”
杨捷生眨眨眼睛,“不会是假话吧。”
“是假话。”
我没有否认,“我只爱自己。”
杨捷生正想说什么,却被远处传来的一阵兴奋的呼唤所打断,“哎!李河!”
我微笑着朝来人挥了挥手。“萧枫烁也在啊!”
柳若芝小步跑过来在我身旁坐下,接着激动的乱动起来,“我刚刚问林欲平他最喜欢什么!他竟然告诉我了!!”
“是吗。”
我瞥了眼一步步向这边走来的林欲平,随后我又看向身侧的人,“他最喜欢什么?”
“放牛养猪。”
见林欲平跟过来,柳若芝又笑容满面的咧着嘴用力的挥舞着臂膀,“诶!我在这!!”
这鬼话她也信。我不动声色的向萧枫烁靠拢,争取离这个人形弹簧远一点。林欲平黑着脸紧盯着我,直到停在杨捷生身旁说了些什么,接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原地。我的第七感告诉我,大事不妙。于是我问了柳若芝,“他怎么肯告诉你的?”“我跟他说,如果他不告诉我,我就去问你。”
柳若芝失落的收回手。“说实话。”
我皱眉,“否则以后我就不帮你打听消息了。”
柳若芝抬起小脸可怜巴巴的撅起嘴,“我说如果他不告诉我,我就去爬他家窗户。地址是你给的。”
虽然那地址是假的,但我还是为她这个想法点了个赞,“够变态。”
柳若芝又扯开嘴角笑了,随后她歪过头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萧枫烁,“你咋没跟张悦悦她们一块去玩嘞?”“是我把她留在这的,她欠了我一点东西。”
我随意的坐直身躯,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你不跟着林欲平一块回教学楼?”“不要,你没看见他刚刚那脸色吗?乌漆嘛黑的。”
柳若芝说着做了个鬼脸,“现在跟上去指定没好事。”
“也是。”
我得意的笑起来。随后柳若芝起身向操场上的的小伙伴跑去,与此同时,我还看到了站在两栋教学楼之间的刘雅婷。“谢谢。”
萧枫烁松了口气向后倒去,“我突然觉得活着还挺有意思的。”
她眼含庆幸的看着蔚蓝的天空,伸开手指在空气中作起画来,“如果我死了,就看不到这么漂亮的天空,肥嘟嘟的小麻雀,还有鲜艳的小花朵了。”
杨捷生此时也靠了过来,他躺在我另一侧,学着萧枫烁的样子让手指在斑驳的光影中跃动起来,“还有好多好吃的和想见的人。”
想见的人。我昂首看向广袤无垠的天空,待飞鸟自眼中穿梭而过,我仿佛闻到了家乡土壤的味道。思念上涌间,我缓缓向后倒去落入一个厚实的怀抱。宁静的天空,宽厚的土地。温暖的阳光,嬉闹的笑语。在一阵安定中,我阖上了眼睛。“黑黑的星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宋闻菊握着我的小手伴随着节奏一下一下的拍击着,“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哼完这段,宋闻菊又歪着脑袋看了眼我的表情,随后她抬头望向繁星闪烁的天空,握着我的手再次有节奏的鼓起来,她那慈爱的声音越过时间,再次抵达在我耳畔,“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我缓缓睁开眼睛从情绪中脱离出来,摸过表盘看了眼时间后就起床了。简单洗漱完我就出了门,到院子门口时,我看到了在原地等待的萧枫烁和黄晓文。“你两咋来这么早。”
我边说边走,最后停在了黄晓文身旁,“你怎么在这?”“半路碰到萧枫烁就多和她聊了一会。”
黄晓文老实回答,“而且今天还早。”
我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走吧。”
一路上,我都默默走到一旁,把位置和时间留给这两位小女孩。“你今天早上准备吃什么?”黄晓文问。“吃包子吧,你呢?”
萧枫烁回,“不会又是什么辣条夹馒头吧?”“不,我买了一瓶老干妈,辣条嚼起来太累了。”
黄晓文开心的说。“哎,你妈妈为什么不肯给你多给点钱啊,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会跟不上的。”
萧枫烁皱眉。“我妈觉得早上垫一下就可以了。”
黄晓文无所谓的说,“反正我也不想长高了。”
萧枫烁叹了口气,她心疼的低下眉眼,去捏黄晓文干瘪的手掌,“我给你一点钱吧,天天这么吃,迟早会生病的。”
“不用不用,我很强壮的。”
慌忙中,黄晓文撇头看向我,眼神迫切。我看了她一眼,随后又朝萧枫烁说到,“不用帮她,否则她会做噩梦的。”
见此黄晓文连忙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谢谢你的好意。”
萧枫烁也只好作罢,“好吧。”
说完她又愤愤不平的说,“但你妈妈真是太坏了。我之前还真以为你是那种人。”
黄晓文抿起唇看向地面,“我妈觉得女儿迟早要嫁出去,败家货。反正我还有个弟弟。”
萧枫烁噤了声,她跟着一块垂下了脑袋,“我妈,对我很好。”
“那你为什么会抑郁?”黄晓文问。“我很思念我的爸爸。”
萧枫烁压低了声音,“我很羡慕有爸爸的人。”
爸爸。我看着脚下的路,思绪也跟着飘泊起来。如今与李拯的联系也只仅靠金钱维持,也是奇怪的很,从我单方面知道他除开我还有一个亲生女儿后,他便不再对我有所付出。现在抚养费基本上都是我去讨的,有时他心情好就讨得到,心情不好电话都不会接。他现在有了新的家庭,记不起我,也是很正常的吧。我重新凝聚视线,将脑中的情绪锁起来。无所谓,我不在乎。到校门口后,我便与黄晓文道了别,接着和萧枫烁一同前往教室。本以为今天又会如往常一样度过枯燥乏味的一天,而没想到的是,这平凡的一天彻底扭曲了我。“快!快去喊老师!!”
在一阵急切的嘶喊声中,我冷静的跪在杨捷生身侧将手横立在他的前额上,配合着抵在下颚骨的两指顺势向后仰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节课还好好的,这节课突然就倒了。我紧皱着眉头死死的盯着杨捷生称得上安详的睡容。如果不是几乎感受不到呼吸,我真以为他只是睡得太死了。等班主任急急忙忙的赶到教室时,她连拿手机的力气都没了,双手止不住的抖起来,“班长去对面把医务室的老师喊来,我打幺二零。”
“林欲平已经过去了。”
张悦悦格外紧张的蹲在杨捷生另一边,神色担忧,“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没理。与此同时林欲平也从门口走了进来,“没找到校医。”
王莉妍努力保持着镇定,她已经喊了救护车,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过了大约五分钟,一行医生便从门口跑了进来,他们快速查看了一下瞳孔,心跳,以及测了下血压,“他叫什么名字?”“杨捷生。”
我看着无比眼熟的一幕,突然感觉有点分不清过去和现在。两个医生开始不停的呼唤他的名字,掐他的人中,随后杨捷生被抬上了担架,上了救护车去了医院。杨捷生前脚刚走,后脚班里就炸开了锅。“是不是要死了哦,这就是喜欢管闲事的下场。”
赵翔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我正欲走向座位。一只手却拦住了我,“有你这么当朋友的吗?”
我停下思考回身向来人看去,“我怎么了?”
张悦悦被气笑了,“你上次被刁难的时候,杨捷生二话不说就怼了回去,现在赵翔骂的那么难听,你屁都不放一个,你还是个人吗?!”
我松开紧锁的眉头,顶着四周八方投来的看戏的视线,我淡淡的说,“我怼回去了他就不会说了?不,他只会骂的更难听。我的愤怒就是他最大的兴奋剂,最主要的是我认为和一个脑子没长全的人计较纯属浪费时间。”
随后我挑起一边眉弓审视起脸色逐渐难看的张悦悦,语调平淡,“你怕招惹赵翔就来唬我去,头脑真灵活的。”
“才没有!明明是你!”
眼见被当众戳穿,张悦悦紧张的朝四周瞟了一眼,随后像是不甘受辱一般扯高了嗓子,“明明就是你思想败坏!你以为我跟你是一样的人啊?!”
“大声喧哗三次扣十五分。”
林欲平敲着讲台,“回到座位上,自主自习。”
我朝张悦悦挤出假笑,“有自知之明。”
接着我转身向座位走去。这节课一下就到了午休的时间,路上我和林欲平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是没心情说,他则是觉得没必要说。“你认为杨捷生是你的朋友吗?”
站在路口,我问。“不是。”
林欲平简洁明了的回答,“准确点我和你也不是朋友,我只是单方面对你感兴趣。”
“是吗。”
我目光平静的与他古井无波的眸子对视着,“我也不觉得我和你是朋友,我单方面觉得你是个合格的工具箱。不过我很乐意和杨捷生做朋友,他是个很忠诚的人。”
林欲平静静的站在原地,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却无法传递出一丝温暖。随后他一步步向我走来,“你明明对我也很感兴趣,你上次试探我,不就是想弄清楚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没有闪躲,反而是很随意的靠在路灯杆上,“所以?”最后林欲平停在了我身前半尺的距离,我甚至可以数清他的睫毛根数。“我是个单纯的人,我只为了自己而活。”
林欲平浅色的眼眸在此刻被灼眼的日光隐去大半,将那宛如黑洞般致命的瞳孔衬得无比恐怖,“杨捷生的确是个做朋友的不二人选,但是他心地善良,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诶。”
我抬起眉毛伸出手做了个禁止的手势,“别带上我,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
随后我收回手交叉抱胸,对他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算不上坏人,我和你也不是一路人。硬要算的话,我和杨捷生是一路人。”
林欲平微微眯起眼眸,“所以你知道我上次是在扯谎?”我收起笑容向后退了一步,“以时间为基础模糊记忆,再用坚定且合理的理由去篡改真实的情况,这一手段我经常用。但它的前提是对方无法特别清楚的记忆起真相,显然我不符合。”
最后我停在了与他相隔三米的地方,“让我猜猜你的话里边有几句是真话,付冬是你的养母这话不假,但我可不信是她愿意给你花钱学的钢琴。那个年代的钱可不好赚,你也只是她半路捡的一个孩子,随时有可能被福利院收走,她还不至于昏头到把血汗钱压到你身上。所以你应该是连哄带骗的忽悠付冬让你去学,而后边,我想是因为你缺钱学钢琴买钢琴所以才去鼓动付冬经商的吧,如果我推测的没错,你现在应该是独掌铺子的经济,利用付冬的成人身份去赚钱。”
我缓了一口气,“所以付冬很怕你,但同时她也不想失去这么好的家庭。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以及一个踏实稳重的丈夫。”
说到这我顿了顿,随后扬眉道,“她丈夫是你安排的吧?”
林欲平没有做声,但他逐渐放大的瞳孔告诉我,他很兴奋。虽然也有可能是恐惧,但他缺乏这种情绪。林欲平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随后他平静的说,“不,她是林钟的初恋,是她早年绑上的大款,经济上我暂且只是起了个辅助作用。别告诉我你真的相信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够自学学会经商。”
林欲平微微眯起眼,“我们曾经见过,但你对我毫无印象。”
“哦?在哪见过?”我来了点兴致,即使这点小开心来自于成就感。“一年级,你对我或许没有印象,但梁静佳你应该有印象吧。”
林欲平说着咧开嘴角,“我以前不叫林欲平,我当时的名字叫付秋成。”
付秋成。我无意识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在“忆书”里边翻找起来。与此同时,我目光尖锐的向林欲平刮去,梁静佳……难道当年是他在捣鬼。“你怎么不和他们一块去玩?”付秋成坐到我身旁的沙地上,歪头看向我。“我也不想和你玩。”
我说。“有印象,一个无聊至极的笑面虎。”
我收回思绪,皮笑肉不笑,“偷偷告诉你,被批评的时候你就应该把嘴撇到地下去而不是上弯。”
林欲平的瞳孔再次放大,“你还记得我?”我不以为意,“只要你提到了,我就能想起来。”
随后我又找了个凳子坐下,再三斟酌后,我假装问道,“你当时怎么没有和梁静佳一块孤立我?毕竟我可是残忍的拒绝了你的…好朋友邀请卡?好像是那玩意。”
“是贺卡。”
林欲平果断纠正,随后他微微偏过头,眼中有疑惑和动摇,“我不做无意义的事。”
“好吧,那你现在怎么又拒绝和我做朋友了?不会是为了报仇吧。”
想到这个的可能性之大,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真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倒不是,我不想只做朋友。”
林欲平踱步走过来在身旁坐下,“你对朋友这层关系也很抵触。”
“你真贴心。”
我交叠双腿靠在椅边,“那杨捷生呢?他可不抵触。”
林欲平抿起唇角,“他并不想接近我,他有很强的距离感,我认为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是因为他妈妈跟他说了什么。不过我对他也不感兴趣,他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
“你对异性会产生性冲动吗?”
我若有所思的问。林欲平怪异的瞥了我一眼,“不会,同性也不会。”
对情感的接收以及表达能力极其有限,对表扬与批评都无动于衷,不会产生性冲动,独来独往。我有点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但他没有在情感上,人际交往上退缩,也没有经常幻想的癖好,不是分裂样。但反社会,表演和自恋也不符合,说是偏执吧既不易怒也不猜疑,真是个怪事。“放心,我对你不感性趣。”
我嗤笑一声,随后我起身向苗姨家走去,“朋友什么的我也不在乎,在你失去兴趣前,你只要把你工具箱的作用发挥好就行。午安。”
“我说的假话。”
林欲平站起身。“我说的真话。”
我收起笑容。等我彻底摆脱身后的视线后,我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后揣着一股无由的心慌向前走去。果然,等我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苗凤红泣不成声的泪脸,“你奶奶爷爷他们…他们…走了。”
我呼吸一窒。直到踏进灵堂里,我都没从生平最爱的两人的死讯中回过神。我一动不动的盯着宋闻菊和张卫华已然塌陷的面容,大脑一片空白。眼泪始终没有流下来,我没有感到一丝悲伤,甚至有点想笑。这一切都是假的。烛光摇曳的长明灯在风中忽明忽暗,念念有词的青袍道士在灵前垂首诵咒。剔骨的寒风自裤脚溜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宋闻菊和张卫华的遗像正对着我,只要我稍稍抬头,就能看见。我在这已经跪了八个小时,途中会跟着道士在家里走一圈,然后再走回来继续跪。这八个小时里,我什么都没想,只是愣愣的看着膝下的跪垫。机灵的头脑在此时只有麻木,这导致我头一次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走,怎么做。这场葬礼来了许多人,大部分都是我不认识的。与我的沉默不同,他们似乎并没有受到这场葬礼的干扰,甚至是把这当成了娱乐场所,大多数人都在阁楼打扑克,剩下的则是聚在大房里看看电视叙叙旧。姜才没有回来守孝,姜兰也因疫情被隔离在外,整个葬礼由一众亲戚完成。但灵堂长时间内都只有我和几个轮流诵咒和敲锣打鼓的道士。这入了冬时刻都是寒风凛凛,到了晚上更是犹如冰刀在剐。楼上时不时传来跺脚声和兴奋的大叫,旁边也时不时爆开一阵欢声笑语和孩子的哭啼。“磕头。”
身前的道士说。伴随着锣震鼓响,我机械的在跪垫上磕了三个响头。三叩首落毕,我又重新挺直了背继续跪灵。看着两老年轻时的脸,我心仍如止水。吃完饭后,迎着猎猎作响的寒风,我眯起眼看着在小坡上保持磕头姿势不动的二毛子。他大概是来的一堆人里边,最有诚意的一个了吧。我惆怅的向远方望去,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的我叹了口气,接着转身去盛了点热饭热菜向二毛子走去。“二毛子,别跪了,地上凉,咱回屋烤火去。”
我放下碗筷顺势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而没想到的是,二毛子已经没有呼吸了。看着他被冻得通红的脸,我感觉心中再次多了一层屏障。过了半响,我缓缓将已经冻僵成型的身躯放下,垂下眸弯下腰,伸开手将筷子并拢搁在碗上,“二毛子,小河喊你吃饭了。”
在原地等了几分钟后,我便把二毛子藏到了鸡窝房内,找了点干草盖上。接着我去了茅屋,看着墙壁边陈列的木头,我心依旧无波无澜。我伸开手沿着木头的纹理勾勒起来,粗糙的触感仿佛让我回到了今年的夏天,那时爷爷还能背着竹筐捡柴火,奶奶还能挥着锅铲下厨房,他们还能与我聊天,听我倾诉,逗我开心。而现在,他们只能穿着早已准备好的寿衣静静的躺在曾经落灰的棺材里。而这之间只隔了短短三个月。“不过三个月,奶奶,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我舒开着眉头,语气轻到揉进呼吸里随之散去,不留痕迹,“只有我一个人了。”
说完我便收回手转身向堂屋走去。就在我有时间歇一歇的时候,一通电话突匹的打了进来。我疲惫的揉揉额头,随后接通了电话。“杨捷生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急性白血病。”
电话那头传来平淡的声音。“是吗。”
我脱力的倒在床铺上。“你究竟是干什么去了?”林欲平疑惑,“听你的声音至少有二十四个小时没睡过觉了。”
我挂断了电话。没想到安静不过两秒,另一通电话又急匆匆的响起。确认来电人不是林欲平后,我还是礼貌的接了一下。“李河!黄晓文她跳楼了!!”
刚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哭声,“我本来可以拦住她的。”
话落萧枫烁又突然爆发出怒吼,“他们的嘴怎么那么贱啊!世界上多活一个人他们会死吗?!”
后边的话我就不记得了,我实在是没抗出铺天盖地而来的疲惫感,直接陷入了深眠。一个小时后我就被叫醒了,毕竟除开我,就没有哪个后辈愿意去跪在寒风里守灵了。直到锣鼓响起,我都没从方才的梦中回过神。我梦到爷爷奶奶了,他们正满脸笑容的坐在大屋里看着一群后辈子孙聊天叙旧,时不时还吓唬小孩。于是我不合时宜的笑了,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你看,这不是还活着的吗?这时苗凤红也从热烘烘的大屋里走了出来,她把手里抱着的厚衣服盖在我身上,担忧道,“小河呀,你冷不冷呀,我再给你找件厚裤子套上呗。”
我耸了耸冻到麻木的鼻子,拢了拢宽大的睡衣,“不用了苗姨,谢谢。”
见状苗凤红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低着头往回走去。在她即将打开门之前,我哑声道,“苗姨,你去小屋待着吧,床底下有个炉子,暖和,也图个清静。”
苗凤红愣了几秒,随后她收回搭在门把上的手,交握着放在腹前,“那你睡哪去?”“我不困。”
我说。苗凤红微微垂下头轻步走到我身旁,“小河呀,你要多为自己想想。”
“王莺他们不会接手这事的,那屋空着也是空着,我在这眯会儿就行。”
我竭力抬起眼皮向她看去,“我不想听她们明嘲暗讽的说你。”
随后我再次垂下头,闭上眼睛,“就当是帮我一个忙,苗姨。”
苗凤红在原地站了会,交握的手指都被掐的泛白,最后她向前走向小屋。我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女人的价值如果只限于满足欲望和延续生命的话,那男人真是太伟大了。苗凤红前脚关上门,后脚王莺两兄妹就从阁楼上哒哒哒的跑了下来。“哟,还跪着呢,这人死都死了,还跪着干什么呢,跪给我看啊?”王莺嬉皮笑脸的指着宋闻菊和张卫华的遗像口不择言,“哦,我差点忘了,你是这两个老不死的带大的,咱爸说得对,你果然就是个没爹没娘的狗杂种。”
说完王莺突然提脚踹向我的左臂,我重心不稳的向一边倒去,好在我及时伸开右手稳住了身形。“王莺。”
王丰年以责怪的口吻喊了王莺一声,随后他扬起下巴指向灵台,“别动手,指不定那两人看着的呢。”
闻言王莺不满的瞪了我一眼,接着眼珠子一溜,又坏笑着吹了个口哨,“承认自己是傻逼的就跪着。”
话落兄妹俩便不约而同的讥笑起来。我无动于衷,依旧跪的笔直。见我一直没有反应,两人便也就兴致缺缺的离开了原地,重新回到楼上炸金花。爷爷奶奶,他们欺负我。浑浑噩噩中,我无意识的想。在经过我利用空余时间打造好了一个简易的棺材后,我又将二毛子悄无声息的转移到了后山上。等我把二毛子丢进竹子与泥土混成的简易棺材里后,我轻声安慰道,“下去了就有钱买东西吃了,平安。”
接着我将他调整好角度,等人规规矩矩的躺好后,我便将十五块相同长度的竹筒一一摆在棺材上方,随后掩上土,找了些草皮种在被翻开的泥土上。完成所有事后,我欣慰的看着那平坦的土地说,“这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随后我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缓了口气后快速向山下跑去。等到了出葬的那天,竟然从半夜就开始飘雪,要知道我们这地常年不下雪的。这陆陆续续落了大半晚上后,早上起来再看就是白雪皑皑的一片了。站在院子里我抬头看向依旧飘着鹅毛大雪的天空,想伸开手接,又怕雪化在我的掌心里。最终我只是仰头看了会,便去绑了麻绳随着道士上山送葬了。磕完头后,我下意识的看了两副摆放在一起的棺材一眼,接着一步三回头的随着一众亲戚下了山。站在空荡的堂屋里,我鬼使神差的对着空气喊了句爷爷奶奶,没有回应。应该是去下面的铺子里买东西了。我麻木的将手贴在肚皮上,有点饿了,去弄点吃的。想着,我默默迈步向厨房走去。我煮了碗面条,但煮多了。于是我像以往一样摆出了三个碗,将一锅面分成了三份。我的那碗没有葱蒜。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我在捞面的时候,突然全身颤抖起来。而比这举动更怪异的,是我无法抑制的笑意。我放下即将把面撒出来的汤勺,弓起身捂住嘴,放声大笑起来。我为什么要笑?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此时的心口奇痒无比,恨不得把手伸进去挠一挠才好。诡异的笑了几分钟后,我又猛然归为平静,木着脸继续动作。捞面,浇汤,撒葱撒蒜,装进铁盘,走进大屋。“奶奶,你们吃不吃?”我端着热气腾腾的挂面小心翼翼的走进大屋里,“爷爷的没有放葱,你的没有放蒜。”
我依旧注视着眼前的面,将它稳妥的搁在桌面,“你们怎么不回我呢?”
说完我笑着抬起头,期望看见两老的笑脸,听见两老的拌嘴。但,什么都没有。我的眼前没有干净的桌面,没有整洁的躺椅,也没有我牵肠挂肚的人。只有一堆堆的橘子皮,瓜子壳,零食袋,以及空空如也的躺椅。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眼中的喜悦瞬间褪去,转而被恐惧替代。“你的爷爷奶奶摔死在田埂上了。”
死了?我目光微动,看到了那张被我装进相框里,摆在木桌上的画作。有我,有爷爷,有奶奶,有阿花,也有小屋。啊,好像是死了。目光再次偏了几分,我透过那挨着相框的镜子,头次正视了自己的样貌。镜中的人眼神中充斥着冷漠和轻蔑,一眼望上去就是一副满口谎言,心机颇深的小人模样。我又仔细打量了一眼镜中人的五官,倒还真有点特别之处。左脸是三角眉,右脸却是弓形柳叶眉。眼睛虽大小相近但却也不同,左眼是单右眼却是内双,竟是双阴阳眼。唇薄如翼,面如刀削,再搭上一个驼峰鼻,难怪人人都避我而远之。好在经过三天三夜不合眼的打磨,整张脸透出的戾气大半被眼中的血丝,凌乱的头发,以及唇周边的新长出来的胡茬所带来的憔悴感镇压。没由得添了几分摇摇欲坠之感。能让我心受重创的,也就只有爷爷奶奶了。他们真的走了吗?“已经入土了。”
我脱口而出。我先是一愣,随即迟钝的睁大了眼。在瞳孔放大的瞬间,思念如那决堤之洪一般在顷刻之间冲破层层屏障,吞没我的感官,拔去我的理智。我,泪流满面。眼泪似那涓涓流水般顺着鼻梁接二连三的打在手侧,全身顿时被抽空了力气,转瞬又塞满了悲伤。整个人再次抖如木筛,我捂着脸缓缓跪倒在地。不求落斧十两木,但求俯首请泪流。我却连这两行清泪,都姗姗来迟。我将额头与冰冷刺骨的瓷砖相贴,企图得到那已长眠与黄土之下的吻别。原来,这就是乡愁啊。缓过神后,我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挂面,另外的两碗则是将筷子并拢放在碗上一侧。等我沉默的站在院子里后,我又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姜兰打来的。“幺儿,你奶应该入土了吧。”
“嗯。”
“她的一些东西都烧完了没?”“烧完了。”
“……都烧完了?”“你想表达什么?”
接着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你奶奶这么多年收得些子子辈辈的钱,不可能都花完了吧。”
冷冽的寒风割痛了我的双眼,我颇感不适的闭紧了眼睛,“所以?”“你奶奶把那些钱都给你留着的,你应该晓得到哪里吧。”
“知道。”
“妈妈买房找你叔叔伯伯借了大几万,你看你要不然把钱给我,我早些把这钱还了。”
“那房子是姜才的。”
“你看你又这么说!那哥哥的房子你住不得吧!”
“不给,我要读书。”
“你哪么这么不知事撒!!妈妈现在用钱也是紧!你给我了我到时候再还给你!!”
“不给,我要读书。”
“你给不给!你活到现在!衣服裤子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我给的!你读书读到现在还不是我出的钱!!你个死没良心的!难怪李拯他不要你!!”
姜兰骂完,又后知后觉好像把话说重了。于是她软下语气,循循善诱,“你放心幺儿,读书的钱妈妈出得起的,咱先把欠别人的账还了再说。而且你看那些只读了个小学初中的,后面不一样的当的大老板混得多好。”
我抿紧下颚垂下头,盯着灰白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响后,我抬首望向那在纷飞的大雪里散发温暖的灿阳,眼神留恋,“好啊,我给你。”
“好好好!你就放到屋里!我过年的时候再存进去!”
见我答应,姜兰连忙兴奋的说起来,接着又怕我反悔似的快速挂断了电话。我收起手机阖上眼,薄唇微启间,我朝天空递了口热气。随着雾气消散,我为自己画上了句号。余驰,我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