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拉着雪珂出了门,她们径直走向村外。村外居然多了条通往间的小路,路不宽但足以容得下两辆农用人力手推车,路两旁栽满了桃树。妈妈边走边一个劲地感慨:“要不是林少秋来扶贫,这辈子我们也吃不上自己种的桃子,老少爷们上坡种地也没有这么平坦的路可走,路通了干起活来也有劲头,林少秋修路时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水都来不及喝,光着膀子在那拼命干,弄得村里大姑娘小媳妇都不好意思闲下来。没几天功夫路就修通了,这小子虽然回了城但走到哪里都有他的影子”听妈妈这么一说,雪珂也仿佛看到了他汗流浃背的样子,还有那双熠熠生辉的眼晴,那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村头的一草一木都晃动着林少秋的影子,她那颗强压制住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空气中氤氲着青春的气息,她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神情也变得有些恍惚。“走快点”,妈妈的声音急促,沉重,冷硬。“我们到底哪里?”
她有些纳闷。妈妈并不回答,表情却异常的沉重严肃。此刻正是傍晚,一抹晚霞挂在静谥的树林边,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偶尔从头上飞过钻进树林,给原本祥和的村庄多了几丝诡异,妈妈竟然带她来到了村口的老井旁。“给我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妈妈的声音冷的吓人象是突然换了一个人。她四下里看看除了一口老井,周围再没有什么。她探头往井里一看,顿时吓得头皮发麻,井口不是很大,圆圆的井沿上被井绳磨得溜滑,井里黑洞洞的一眼看不到底,阴森森的十分可怕。“这不就是一囗老井吗?看它作甚?”
“不!那是个地狱!”
雪珂吓出了一身冷汗:“妈,这荒郊野外的,又是这个时候你怎么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这本来就是地狱,妈妈进这个村前这里就有好几条人命,妈妈来了后又有好多人从这儿跳下去,她们有的是冤死的,有的是堵气死的,有的确实是罪有应得,但她们都是女人,当年妈妈也从这跳下去过,但阎王爷不收又活了回来,可这些年妈活得好憋屈……”妈妈禁不住开始抽泣起来。透过泪光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冬天。那个冬天特别的冷,屋檐上到处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棱子,爸爸就在那样的天气出门做工,妈妈留在家里带孩子,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男人赶着驴车来卖缸盆,赶车的驴子冻得直哆嗦,那人穿了件破洞的旧棉袄冻得嘴唇发紫,吆喝了一中午一个也没卖出去,他竟然晕倒在雪珂家门口,妈妈不能见死不救所以就把刚做好的地瓜汤全端了出去,一口囗给那人灌下,那人喝了热汤慢慢苏醒过来,对妈妈千恩万谢,为表达谢意顺手搬了个大缸送给妈妈,妈妈推辞不下只好装了一口袋地瓜干还他。就是这一口袋地瓜干疼疯了切奶,她对着妈妈破口大骂,骂急了便拿着笤帚追着打,妈妈急了眼就顶撞了她几句,谁料奶奶在地上撒泼打滚,恰好被爸爸撞见,妈妈还未开口说话,奶奶便恶人告状,说妈妈偷口粮送野汉子,爸爸哪能受得了这个拿起锄头把大缸砸得稀巴烂,妈妈也被打得头破血流,就这样还不算完,他硬拽着妈妈回娘家理论。妈妈百口难辩,一气之下跳了井。那时小伟只有9个月大,刚刚学会满院子爬,妈妈不忍心带他跳井,就把他放在离井很远的柳树下,并脱下一只鞋子给他玩耍,他以为妈妈在和他提迷藏,笑得口水直流,妈妈心都碎了,她一转身含泪跳了下去,直到小伟含着鞋子爬到井边,人们才发现有人跳井了,随即喊人救起了妈妈,妈妈捡了一条命。……她哭成了泪人,雪珂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平日里她只知道小脚的奶奶常欺负妈妈,却不知道母亲竟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记忆中母亲喝药上吊一味求死,她以为只是母亲一时冲动矫情,没想到原来另有隐情。她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安慰这个可怜的女人,只是紧紧地搂住那个颤栗的身躯。“孩子,你已经长大了,你能离开这里就是你最大的福气,妈不求你有多大出息,也不求你将来多孝顺我,只求你给我和你爸留张脸,你已经把李啸带回家了,不管他是个瞎子瘸子你都得认命,做个女人不容易,做我们家的女人更不易,奶奶脚小脾气大规矩多,妈妈一直不喜欢女孩子,并不是妈妈重男轻女,而是我不愿看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受苦”雪珂闭上眼睛任泪水肆意地流淌,手从妈妈的肩头无力地滑落下来,心灵深处的伤口像被谁突然撕去了伤疤,她的心在滴血……本以为家是个可以养伤的地方,但妈妈的话无异于伤口洒盐,面对着用心良苦的母亲,她除了难过就是撕心裂肺的痛,她竟一个字也没说,她不敢告诉妈妈自己在外面究竟经历了什么,这个可怜的母亲再也不能再让她经受任何打击。直到夜幕降临时她们才互相缠扶着回家。那晚她偎在母亲怀里,她们都失眠了。……“咚咚……”天刚蒙蒙亮,奶奶便用拐杖敲门,声音大得吓人。妈妈一边扣扣子,一边去开门:“老祖宗,你这是又敲啥呀?天还这么早!”
“那Y头片子呢?!”
奶奶声音沉闷,听声音就知道是冲着自己来的,她心里打了个激灵,忙闭上眼睛装睡着。“她还没醒呢!”
妈妈忙帮她掩饰。“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那么多钱被人拿走了居然还能睡得着,不管怎么说闺女是你生的,你这个当娘的可能要管好喽!让她在外面收敛点,冷不丁的带个男人回家,一口一个爸妈叫着,这算怎么回事?我听着都膈应,这要是传扬出去,咱们一家人的脸往哪搁?!”
“这你就放心吧!我都告诉她了,她那叫正常恋爱,城里流行自由恋爱,孩子大了咱管不了,但她选中的男人就是个瞎子瘸子也得认命”“对!就是要让她知道已经把男人带回家了,前面就是个火坑都得跳,我活这么大年纪就没见过哪个女人敢逆天!”
老太太一口一个男人,瘆得她直起鸡皮疙瘩,那话里话外卷着的尖酸与刻薄让她瞬间感到家已经很陌生。“不管怎样都要让她尽快把钱拿回来!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子盖房子的钱落入外人的手里!”
老太太的话像正在运行的缝纫机,一针针密密麻麻实实在在地在她的心上穿行,她将手臂塞进自己嘴里使劲咬着,泪水再次奔涌两出。她知道这次又将无辜的母亲牵扯进来而且害她不浅,一股深深的自责吞噬了她的心,强烈的负罪感压的她喘不开气,她必须尽快离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破财消灾,钱已经花出去了,她以为回到城里她就能恢复往日那种无忧无虎的生活,她只要踏踏实实地赚钱还帐就可以了。